她往椅子上一靠,环顾着屋内摆设,满不在乎道:“谁故意疏远了。云涧离京都远得很啊,又是山又是岭的。师兄你别看我来的快,也是要十几日的车马路程的。”
徐寿眉间两道深深的折痕,瞥她一眼:“既不是故意疏远,这两年写给你的几十封信,从未见你回信。”
迟臻将手拢在茶杯上暖着,弯着眼睛道:“啊?师兄竟然写了这么多信?那真是可惜,我在云涧也是居无定所的,总搬家。”
徐寿见她如此不再说什么,轻叹了口气。
冷风从窗缝间吹进来,迟臻打了个寒颤,听着徐寿继续道:“信上也不尽是唬你,我的寿元怕是到头了,你也知我的卦向来很准。”他手掌用力按着桌角,语带嘲讽地继续道:“可惜,这身本事没用,救不了老师,也没能保下你。”
迟臻垂着眼帘没说话,她祖父这辈子门生无数,这些师兄成器的很多,能人也不少,徐寿便是其一。他从不轻易起卦,两年前他为了祖父的事起了三次卦,结果都一样:过涉灭顶,大凶。
不过半年光景,灭顶之灾陡然降临,迟家遭难了。不过,她现在不信鬼神不信卦,人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徐寿侧头去看旁边的迟臻,两年不见小师妹变了不少,沉得住气了,心里想什么藏在眼睛里,眼帘一垂,让人摸不清心思。
再一细瞧,怨不得如此沉稳,她竟是垂着头睡着了。
“师妹。”徐寿唤她一声。
她激灵一下绷直身子,茫然四顾望着,待看清是徐寿又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打着呵欠捏了捏后脖颈。
“你一路进京累着了,先歇着。”
“师兄,你不赶我回去?”她眯着眼,懒洋洋地托着腮问。
徐寿又叹气,哪儿还来得及呢,算算时日,应该是她刚出了云涧没多久,两湖边界便因兵变封了路。此时回去反倒更凶险。
徐寿突然想到:“这里还有两个同僚与我同住,不能安置你。”
迟臻还没来得及想这些,原本想着料理丧事根本就没空休息,现在用不上她了,若不然就在马车上歇一宿。
徐寿像是猜到她怎么打算的,思忖片刻,站起身道:“你随我来。”
迟臻跟在他身后,风吹动徐寿的衣袍,他瘦得如寒风中的枯藤,她心里一酸。他走路缓慢,微微跛脚,两年前那次杖刑伤了他的根本不说,打断的腿也再没恢复,芝兰玉树的青年变成了跛脚。
两人出了门,风夹着雪片扑过来,徐寿用袖子掩着嘴不说话了。
上了车后,迟臻见他嘴唇冷得发紫,将毯子搭在他膝上。
徐寿看着她给自己掖毯子,想到从前的事有些感慨,小丫头竟然会照顾人了。说来好笑,老师迟魏东是个有大学问的,却不会照顾孩子,迟府没有女主人,小师妹是他们几个嫡系弟子拉扯大的,他们几个师兄弟在做内门弟子时,哪个没帮老师带过孩子呢。
小师妹从前不大乖顺,能气人,很考验人的耐性,现在很好了。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将人含在眸中,看起来有些狡猾。姑娘给人这种奸狡的印象总是不太妥当的。
徐寿婉拒了她递过来的毛毯子,问:“这次回来,可知会了你其他几位师兄?”
迟臻抖了抖眉毛,笑眯眯道:“我跟五师兄最亲近,非其他师兄可比,自是没说。”
徐寿动了动嘴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与不说,也并无什么分别,有人若想知道,怕是在她刚踏出云涧那刻就得知消息了。
车在黉门巷中最后一户宅子前停了。
徐寿支使迟臻去叫门。
门环叩了几声,好半天大门才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青年在门缝里往外瞧,认出徐寿后,赶忙开了门,一手握着卷书,一手捏着张饼。
“东家!小半年没见着你了。”那青年态度殷勤道。
徐寿点点头,领着迟臻往院子里走。
这是处两进四合的宅子,位置好,跟国子学就隔着两条街,院子收拾的也不赖。
五师兄竟然有余钱置办这么好的宅子了?迟臻背着手溜达着往里走,徐寿抿着嘴一脸的讳莫如深,这个表情就表示不管迟臻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徐寿边走边道:“东跨院租住的是母女两个,贩布为生,碎嘴,凡事好打听;西跨院住的是今年秋闱的两个仕子,手头不算宽裕,好占小便宜。你住后院。”
迟臻愣了下,“嗯?哦!”
徐寿停住脚,道:“东院租金每月七钱银子,西院八钱二分。过几日你来催租,收了钱便做日常开销,明日给你送些书过来。”
欸?
迟臻听他这安排,挠了挠鼻尖说:“师兄啊,我这次……偷着出来的,我哥估计会生气。”
徐寿拢起眉,道:“莫要乱跑。迟誉那里我来想辙。”
“师兄宽心,我哪儿敢。”她已经不是两年前惹是生非的女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