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被人从外面拉开，利落地翻进来一个人。
昂？今晚的不速之客真多呀，她探头去看，见此人跟她穿着同款夜行衣，黑巾覆面，脸盖得严严实实，身形挺拔清俊，伸手不错。
她探头探脑，蹭来蹭去搅扰得王琅不得安宁。
她在他面前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男女顾忌，也不知是信赖他的人品，还是单纯得发蠢。
曾经她几个师兄都暗示过她，要收敛，要约束身心，只要遇上他，别人的话都成了耳旁风。她每次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我师兄是真君子！我师兄才不像其他人那么龌龊。
如此便致使迟誉每次见他会阴阳怪气，警告他离他的蠢妹妹远一点儿，说王琅心里打什么算盘，他比谁都清楚，真傻的只有他妹妹一个。
夜风吹进来，带着玉兰香气。迟臻鼻子有些痒，她抽了抽鼻子，想打喷嚏，忍不住了！
一只手迅捷地伸过来，嫌弃地捂住了她的嘴，放手又在她袖子上擦了擦。
屋内正在东翻西找的人停了下来，屏息静听，将手中捏着的书准确抛向两人的藏身处，瞬间便攻了过来。
王琅随即跃出，接下对方的招式。书房就那么大，两人怕引来巡查，打得缩手缩脚，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好在那人似乎只想抽身，虚晃一招又从窗口滚出去了。
王琅再回头瞧，哪里还有迟臻的影子，早逃了。
她每次低服做小，是为他不罚，费尽心机取悦他，是有所求。皆非真心。
抬手接住书架上坠落的花瓶，放回原处，他突然想起她那句：此生如落花入泥沼，捡都捡不起来了。
若当真如此，他这两年筹谋又有什么意义？
突然换了住处，迟臻睡得不踏实。
如意阁高层让她顶替的身份是个纨绔，进学三年，有两年十一个月告假，基本就没人记得这么个人。
按照课程安排，她今日要与严湘和两个仕子一起上算学。
用上面的话说，是为了增进彼此了解，增加默契，熟悉了环境才能随机应变，更好地完成作弊委托。
迟臻力求低调，早饭是在住处用的。朝霞似锦，榕树下的石桌上清茶袅袅，清丽佳人素手捏着杯子，浅浅地喝一口。
严湘抖着肩走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手就有些痒痒了。不得不说，这姑娘穿女装，扮男装，都好看。她不笑不语，杀伤力不分男女。清丽之美超脱性别。
这若是别人，他就要上手去捏对方的下巴了。
“兄台，昨晚睡得可好？”他架着二郎腿往石凳上一坐。
迟臻心情低落，不想理他，昨夜潜入周大人书房，无功而返。那信笺紧要，他一定放在一个随时能查看又能妥帖收着的地方。可他在国子学外没置办房产，一直以那个办公小院为家，难不成，藏在卧房里？
严湘不介意冷遇，给自己倒了杯茶，没话找话：“看你如此不遗余力，我就放心多了。我跟你说，放心大胆地考，至少不能比李怀德那八王考得差。”
只要卷子不是特别差，以他二叔的权势，谁敢让他落选？自然，李怀德这小王八上面也有老王八罩着，他想去吏部谋个差使，那要他严公子允许才行。
原本他对这个职位没兴趣，但一听说李怀德要填这个缺儿，他就一定要抢过来，就算抢不过来，也绝不能让他如愿。
民生多艰，若是再让李怀德当了官，那就是不给百姓活路。
严湘想成为包拯那样的好官，为此他二叔没少捶他，开始觉得他是脑子有问题，后面又怀疑他可能是假的严家人。
迟臻喝完茶，醒了神，抬眼道：“你怎么还没走？”
严湘觉得他的好心被辜负了，若不是怕她找不到上课的地方，他至于干坐这么久？
出了院子，两人向率性堂而去。
此时正是行课时间，来往的学子很多，到处都是白校服在游走。
严湘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了，斗鸡一样盯着迎头过来的一小撮学子。
为首那人，身上有种跟严湘相近的气质，浮夸、傲慢，目中无人。
两人碰到一起，就像两只斗鸡下了场，恶狠狠地盯着彼此。
那人撇嘴笑道：“严瞪眼儿，准备的如何了？我听说你放出话去，要考个魁首？”
他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哄笑起来。
严湘哼一声，叉腰道：“本公子不在乎魁首不魁首，名次要排在你前头就是了。”
那人嘿嘿冷笑两声，鄙视道：“凭你？怕是让你把答卷抄一遍，你都能抄丢两行啊！回去跪求你二叔给你周旋吧！”
哄笑揶揄声又起，严湘指头攥得嘎吱响。
那人眼尖地盯着迟臻，不怀好意道：“哟！打哪儿弄来了这么个金丝雀儿，看起来怪稀罕人的！你不是只睡花楼的小娘子吗？怎么，受你二叔传染，也染上这种癖好了？”
“李怀德！放你娘的狗屁！你个小王八叫什么怀德，你是怀屎！怀大粪！”
严湘扑过去，一把薅住对方衣领，被那人身后几人给拦住了。
李怀德眼神猥琐地盯着迟臻道：“侍候严瞪眼儿，可不如侍候本公子，他那愣头青，如何知道怎么疼人。”
来往的学子很多，避着他们走，对此见怪不怪，两个霸王争锋，让他们自己打去好了。
若是平时迟臻也不想理，现在耽误她上课了。
“夫子且慢走！”她突然叫住目不斜视向前疾走的老先生。
众人都被她弄愣了，喊夫子干什么？喊夫子有用？他们也就是两个纨绔之间的小打小闹，犯得着吗？这让人知道了多跌份啊！
“夫子可是去上算学课？我也是，我找不到去往率性堂的路了。”
她生意清脆，夫子夫子叫个不停，中庭有些拢音，弄得对方装聋作哑都不成。
不过那夫子不想理这些纨绔子弟的事，也不想得罪人，他直接找了刚刚用了早饭正搬着一摞文书往南门走的衙役，要他去管这闲事。
李怀德的人扯着严湘的膀子，假意拉架，实际上是按住了他挨打。
严湘骂着他祖宗，心想没带侍从是亏大了，下次一定要让这小王八好看。
李怀德用扇柄拍拍他的脸，正想着怎么羞辱他，就听到身后有人进言。
“快松手，衙差来了。”
李怀德撇嘴：“哪个衙门的？”
“似乎是南城兵马司的。”
“嚯！就他们也配拿到我面前来提？”
“是、是王琅的手下呀！他他他……过来了！！”
“谁？”
李怀德撒手歪头，杨柳绿荫里缓缓走过来一人。
目若朗星，身姿峻拔，一身蟹壳青的圆领便服，鸦青的腰带，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正负手瞧着他。那种世家公子的威仪，并不是李怀德这种新发迹的官宦子弟能比的。
他总觉得王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截木桩，都是死物。当年舞弊案后他亲审仕子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血，一层叠着一层，那叫声，哀鸣不绝。
李怀德觉得腿有点儿软，他倒不是害怕什么指挥使，可王琅他即便被撸了一截，身份仍特殊。自舞弊案后，他的奏本可以直达天听，凡是与仕子舞弊有关的他都能管。
李怀德瞬间就怂了，瞥眼就看到了站在王琅身旁的迟臻，小美人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
哎呀，他可什么都没干，小美人一脸委屈什么意思？也是怪了，王琅那副撑腰的架势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小美人不仅搭上了严瞪眼儿这个愣头青，还傍上了王琅？
迟臻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上课的钟声已经响了，她迟到了！
迟到，就抢不到好座位，她怎么补觉？
严湘虽然觉得王琅能压住小王八让他解恨，可是他也怕王琅。迟臻一招手，他便跟着跑了，留下李怀德那一小撮人承受王琅的威压。
迟臻边走边叹气。
“你放心，等改日我约齐了人手，打得龟孙哭爹喊娘。”严湘以为她是懊恼刚刚的事情。
迟臻啧了一声，“我怕是做不了个好枪手。”
“你你你……这是偶然事件，你可别妄自菲薄，要好好考。”严湘生怕她心里受到什么伤害，再撂挑子不干了。
迟臻抱着胳膊望天，泄气道：“我太好看，太招人眼了，枪手最好能是个平平常常，让人没什么印象的长相。”她歪头瞧瞧严湘，“你模样倒是可以，身上要是不穿金戴银的话。”
哦！原来她介意的是这个！麻烦往后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捧高踩低？
他这纨绔当得都没什么自信了。
课堂上，迟臻昏昏欲睡。
王仕子扭头瞧了她几次，她睡得帽子都歪了，中途醒了一次，嫌弃位置不舒服，踢了踢前头严湘的椅子，要他往前挪挪。
严湘能怎么办？往前挪呗！想想从前上课，每次都是他到的最晚，看中哪个位置，在对方桌案上敲一敲，对方就乖乖自动让他。今天呢，他刚撵走一个学子抢了他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女公子就曲着指头在他案头敲了敲，示意他坐前面去。
她恶霸一样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开始睡觉了。托腮睡，枕臂睡，抢他的书摞起来垫着头睡……
王仕子会心笑笑，心想就这样的咸鱼还想在如意阁待下去？简直可笑。
十日后的大考，国子学分外重视，试题科目设置、试题难度都是参照会试来的。
要连续考三场，第一场最为重要，考四书义三题；第二场诏告表内科一道，判语四条；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作弊的考生主要集中在第一场，把《四书》《五经》和猜题习作、历年优秀考卷汇集成的程文夹带入考场。各种科场作弊手段可谓是奇葩大赏。
王仕子希望迟臻就这么一直睡，睡到十日后，在如意阁高层面前失宠，自然就被踢出去了。
迟臻也不辜负他的期盼，睡醒一觉，上面已经换了经义博士在授课。她爬起来托着腮，用笔端戳了戳严湘。
严湘坐直，脑袋靠过去。
“把你写的拿来我瞧瞧。”
严湘把桌上的稿纸递过去，迟臻睡眼惺忪的看着，突然在稿纸上一拍。
严湘觉得她肯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果然。
“你二叔将你弄进国子学，承了对方多大的情。啧！”
这狗爬一样的字，怕是都没开蒙的童子写得规整。
科举到了后半程，会试、殿试都极为注重书法，这也是为何每届的状元试卷会被众人争相一睹的原因，撇除文章优秀外，众人还可以模仿状元的字迹，以求切中考官喜好。
严湘这字，谁看谁皱眉，多亏他们严家出了个秉笔太监。
迟臻研究了下他的字，将稿纸折了折，冲着王仕子飞过去。
既然要代笔，便要代的真，免得日后在字迹上出纰漏。毕竟在迟臻看来，严湘这么个以包拯为人生明灯的人去做官，总比那个李怀德强些。
王仕子拿到稿纸，回头，迟臻用眼神示意他用心研究上面的书法，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答题是王仕子和李仕子擅长的，尤其是王仕子，模仿人的字迹几可乱真。
放课后，迟臻伸了个懒腰，睡了一觉精神焕发，她要琢磨一下夜探周大人卧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