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子学的大考之期只剩七天，迟臻按照上面的安排要入国子学熟悉环境，她学不来其他男子，却能扮迟誉扮个六七分像。穿好国子学的白色校服，她整了整衣冠，肃着脸当真有几分才情仕子样子。
上面给她安排的身份是云涧某县学的学生，纨绔一个，因家里使了银钱，才得以进入国子学，吃住都在东学，也就是没什么真才实学，都是靠着捐银子进来的学子生活的地方。
北学是周大人和各位博士先生办公居住之处，南学则是从全国各郡县优选上来深造的仕子，凭真本事被推荐上来的，将来即便不能考科举出仕，也可以靠着举荐在地方实习观政，做个候补官员。
迟臻对国子学的边边角角熟悉，是因她从小便在这里长大，祖父在这里做祭酒做了十年。而旁侧的王仕子和张仕子也是穿戴妥帖，举止稳妥，比严湘这种真学子还真。
她好奇道：“上面给你们编了什么身份？”
王仕子哼了声：“你以为是你？我等何需编造身份。”
“我等本就在此就学。”张仕子柔声道。
他觉得既然要一同完成任务，还是不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为好，接下来这十几天要相互照应，默契配合，顺利完成任务。虽说他们都希望她能在本次任务中翻船，被踢出如意阁，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套的。
看着迟臻那副吃惊相，王仕子又哼一声，多日被她压制的憋闷感一扫而空。
“你住东学，我们在南学，你自己机灵些。”他话中满是骄傲，南学仕子都是有真才实学，不是靠着家中福荫或捐钱进来的。
迟臻笑眯眯地点头：“好。那接下来这十余天，便多多指教，同舟共济。你们若有急事，便去“奇石居”留张条子。”
“我等无事，你老实些便好，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迟臻无所谓地笑笑，她弯着眼睛的样子有几分狡黠。
王仕子皱皱眉，她竟然连“奇石居”都知道？功课做得挺全面嘛！
“奇石居”是北学与东学间隔的几栋宅子，宿舍条件很好，因在此住的学子经常在此赌钱，他家以采办奇石盆景为业，故学子每次要赌钱都会说一句去“奇石居”耍一耍。
马车慢慢行着，迟臻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座椅闭着眼休息，即便穿上了国子学的校服有几分书生样子，她还是改不了本性，喜欢歪着坐。
坐没坐相！王仕子心中鄙夷。不过这女子也是奇葩，竟然如此淡定。寻常女子别说要进去考试，估计连国子学有几个门都搞不清楚。
很快，马车便走不动了，国子学正门所在的那条街，马车挨着马车，挤得水泄不通。
迟臻在街口下了车，拾阶而上，看到一群学子正在门口排队，随身物品正一样样被衙役搜检。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自己的包袱里有没有什么出格的东西，眼睛滴溜溜一转，从队伍里出来，想从后门翻进去。
“你！往回走的那个，你站住！”身后有人粗鲁喝道。
迟臻微转身看着他，不知他是哪个衙门里的，跑到国子学来搜检学生的东西，这若是祖父还在，一定是劈头盖脸就骂回去。
她学迟誉的样子，蹙着眉，满脸暴躁情绪。
“我有名有姓，你什么你？唤我何事？”
衙役没想到这公子如此硬气，看她穿戴猜测她的家世应该很是不错。
“包袱里装的什么？今日进校，统统都要搜检，与读书做学问无关的东西，统统不许带！谁都不能例外。”
迟臻轻蔑冷笑：“谁说我要入校？上前排队看个热闹你管得着吗？”
“包袱放下，搜过了才能走！”
两人正僵持，从后面奔过来一个老头儿，上来握住了迟臻的胳膊。
“公子！您这也太马虎了吧！同桌用个饭，您怎么把先生的包袱给拎走了？你的在这儿呢！”老者上前把她肩上的包袱拽下来，扔给了她另一只。
国子学学子同款包袱皮，连花色都一样。
迟臻怔了一刹，立时明了，懊恼地用扇子敲了下头，“我就说怎会突然变轻了。”
衙役目光游移，面带怀疑之色，“慢着，弄错也不打紧，既然赶上了，便一起搜吧。”
老者抄着手，八字胡一抖，很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你当真以为谁的包袱都能搜呢？”
老者将腰牌杵到衙役脸前，“我们学正大人要找这公子说话，没时间奉陪。”
衙役压着怒火不发，也不说放人。
迟臻笑嘻嘻探头过来，“哎呀，到底是有个明理的人了。您老消消气，既然是依令搜检学子，那便搜我的吧！”
将包袱往衙差手里一塞，她看着对方在一摞书间翻翻捡捡，最后又扔给她。
学正的马车便在不远处停着，老头将迟臻领过去，掀了帘子让她上车。
车夫调转马头，过往的学子无不避让行礼。
迟臻上了车便认出，车里坐着的根本不是学正大人，是位比她年长些的公子，穿与她同款的校服，打着扇子正冲她和气地笑，左边儿脸上有个挺浅的酒窝，看人时眼神里总含着三分情谊。
“刚刚多谢兄台解围。”迟臻拱手。
“助人为乐，不足挂齿。”那人笑着向她挑了挑眉，展开折扇摇了摇，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她。
石阶上越排越长的队伍，聚集的学子很多，日头晒，等得久了，抱怨声不断。
迟臻放下窗帘问：“为什么突然要搜检包裹？”
那人自在地摇着扇子，呷了口茶：“不仅仅要搜包裹，还要根据造册名录，逐一核对学子身份。”
“为何？”
“眼看大考便要到了，前几日周祭酒接到举报，说是本次考试有仕子买通了枪手，要入场代笔。为公平起见，自然是好好地搜。”
……迟臻沉默了片刻，好奇道：“几千个学子如这般仔细搜过去，怕是明日晌午都搜不完。”
那公子舒坦地歪在座位上的样子，与她倒是同道中人。
“仔细也不过是对那些寻常仕子，如你我这般借了学正的名头混进来的，也大有人在。”见迟臻瞧他，他含笑挑眉：“不是吗？”
迟臻也装模做样地拱手：“深以为然。多谢！”
马车由南门入，迟臻拎着她的包袱下了车，去找给她安排的住处。
“兄台！”马车里，那公子掀起帘子多情眼眸望着她道：“鄙姓纪，小字无澜，“气自清兮星河无澜”的无澜。日后相见，若有得罪之处，望兄台多多宽宥。”
迟臻冲他扬了扬下巴，亦弯着笑眼道：“好说！”
世上哪有平白无故施恩的道理，这人此刻给她方便，卖个人情，不知将来有什么所求。
她背上包袱，转过花木扶疏的小径，包袱往脚下一搁，懒洋洋地背靠着大榕树等人。
严湘远远地赶过来，身上的衣衫花哨得跟彩蝶似的，这来来往往的学子只有他一个不穿校服，扇子插在后领子里，招摇地冲着她走过来。
见了迟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有点儿不敢认。
“嚯！你瞧着比我更像这儿的学生呢！”
被迟臻眯着眼凉凉盯了一眼，他自觉失言地拍拍嘴：“咱们现在去干什么啊？”
“先安顿住处。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同窗贾贞，云涧仕子，跟你一样是个纨绔。”
严湘不满道：“说话就说话嘛，不带这么贬低人的。”纨绔就纨绔，什么叫跟他一样。
转过藏书楼，迟臻带着他直接走了最左边的小路，从这儿去宿舍最为近便。
严湘惊奇道：“连这条路你都知道？难不成，国子学里还有你们的人？你们如意阁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若是那些有钱的草包都像他一样去找枪手，以如意阁的能耐，不是都能让他们当上官？
那咋么行！花钱做官的人多了，总要想办法把钱再捞回去，钱从哪来？百姓身上啊！
他可是跟别人不一样，他是要做包拯一样的好官的。
迟臻拎着包袱有些累了，呛他道：“我若是没点儿能耐，你会花钱请我？”
严湘点头，那确实，就他花出去那一笔银子，够买几个花楼小娘子了。
薄暮时分，靠近同文楼的宿舍前十分安静，迟臻的房间是左手边第一间，舍友是三个新进学的年轻公子。
“来，哥哥帮你提着。”人高马大的严湘伸手去摘她肩上的包袱。
迟臻摇了摇头，“我们俩现在都是纨绔，没有高低之分，你替我背着合适吗？”
尤其严湘这种人，格外打眼，在国子学这十几天不引人注意很难。
此行的首要任务，是要潜入周大人的书房找一封信。五师兄徐寿说，当年舞弊案发前，祖父曾给周大人写过数封信，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周大人便是将当中的一封信呈了上去，诬告祖父与南方仕子串通舞弊。
以周大人小心谨慎的性格，其他的信笺一定还在他手里。
两人刚走到宿舍前，就见几个仕子抱着行礼走了出来，边走边抱怨。
严湘上去堵住一人问情况，对方一脸愠色，说是刚刚突然来了位大人，具体官衔也没听清，就说要办什么陈年的案子，把他们这几间宿舍征用了。
迟臻脚步一顿，大人？不是她想的那位吧？
脑子里刚闪过某个人的影子，雕花的窗子从里面被推开了，王琅手上托着卷宗正借着天光翻看。
原本要踏入院子的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退了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怎么到哪儿都能看见王琅呢？
现在怎么办？这十几天的时间她住哪儿啊！国子学里独门独院的房间，连助教都住不上呢。
迟臻把包袱搁在地上，她坐在上头想了一阵，笑眯眯地凑到严湘跟前。
“严公子？”
严湘警惕地盯着她，“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别用这种算计的眼神看我。”
迟臻捡了根小棍儿在地上划拉，闲聊一般问：“出身家事当真重要啊！你这成绩连进府学都难进吧，最后竟然能进国子学。可见令叔的面子大，在国子学里依旧吃得开。有个有权有势的叔叔真好。”
严湘眼神幽幽地看着她，是谁说弄权太监害国害民的？是谁鼓励他要凭自己的努力做好官的？原来是没想难受过权柄带来的好处啊！
“你说，舍监也要卖令叔几分面子吧？”她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人的时候，眼中有细碎的光，让人有点儿不忍心拒绝她。
严湘抖了抖肩，又是那个横行无忌的严衙内了。
“我跟你说，我是不愿意仗着我二叔的脸面求人办事的。”
迟臻笑笑：“怎么是求人呢？这是胁迫，是仗势欺人。”
严湘虎着脸看她，若是换个人，严小爷就要发飙了。就是因为她说的是实话，他盯了他半晌，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头耷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