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迟臻不为所动，他咂了咂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隐藏于市，你们倒是会藏，让公子我好找！不过我就欣赏你们这种低调，不是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吗？”
迟臻只默默看着他，眼睛转了转，面上带着轻浅笑意：“您是，严公子？”
那人抖了抖肩，夸赞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本公子，看来你们私下已经通过气，若不然怎会如此隆重，还让这么个小美人来招待我。”
他抛了个媚眼，手贱地伸过来要去抬迟臻的下巴，愣了愣，紧忙道：“把把砖放下！有话好好说。”
迟臻吹了吹砖灰，露出一排小白牙，对他阴笑：“我来问，你来答！”
角门边一站昏黄的灯，灯下迟臻的笑容配上今夜的氛围十足的瘆人。
那人抱着肩膀乖乖道：“好。”
迟臻：“你叫严湘？你二叔是当朝司礼间太监？”
严湘胸一挺，皱眉道：“你们做生意就做生意，能不能纯粹一点儿？总提我二叔干什么？”
迟臻笑笑：“你找如意阁？如意阁是做什么勾搭的？”
严湘突然反过味儿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你，你不是他们派来接应我的？哦！对了，我要跟你对暗号。”
他挠了挠头，扯着帽子上的飘带费劲道：“流、流水……流水下滩非有意！！就是这句！”
迟臻懒洋洋地倚着门板：“白云出岫本无心！”
“错！错错！”严湘兴奋地挥着手，感觉自己终于找回了点儿面子，他就说这暗号难记，怎么样，这下丫头看起来鬼机灵的，还不是一样记不住。
迟臻扑眨着眼睛，若是这么简单也不用选来做暗号了。
她又按照对仗胡诌了几句，没一句是对得，把严湘开心得叉腰大笑。笑着笑着，他伸头指着迟臻背后道：“你！你你！”
迟臻回头，是门房的李三郎挑着灯笼站在夜色里，朝她微微点头。
“东家，西跨院的刘兄今日祭扫淋了雨，刚刚烧起来了嚷嚷着冷，想从偏房里取床被子。”
他站在灯影里，表情一团模糊，声音和煦，跟往日没有区别。
“让人取便是。”
迟臻再回头，眼前还哪有严湘的影子，脑子不大好，逃跑的本事倒是挺不错的。
迟臻磕着脑门沉思了片刻，问帮她提灯照亮的李三郎。
“听你说话，并非京都人士。”
“东家聪慧！我与东西跨院的几个仕子，都是龙溪人。”
龙溪，才俊之乡，数百年来出过几十个进士，离云涧不过百十里路，杏仁糕饼也很有名。迟誉曾经似乎跟一名龙溪的仕子交好，大赞起地的学风，说龙溪的仕子勤勉、聪慧又能跳出思维窠臼，学识眼界都高人一等。
看东西跨院的这几位，跟迟誉描述的不太符合，这几位简直就是备考仕子中的反面教材。
李三郎走在她旁边，艰涩道：“东家，这大半夜的，若是有人叫门，您切莫急着开，唤我一声。若是歹人可如何是好？”
迟臻点头，回屋取了厢房钥匙交给他。
“你说得有理，那人说是来找如意阁？还是儒医阁？你可听过？”
她歪着头，俏生生地盯着他。她对李三郎的印象不差，遇事肯低头，圆滑，识时务，没有读书人的古板清高，对着她也算能屈能挠，若是安分守己，她真觉得如此房客算运气。
李三郎笑笑，因为瘦，脸上的褶子很多，显得他有些老。
“那位公子定是找错人了，没听过。”
迟臻看着他开了厢房门，掖着手杵在一旁，看着他又是抱被子又是提灯，还要给她这个东家撑着伞。
“那王仕子烧得可厉害？请了郎中吗？”
雨打落花，遍地香气。她不急于回去，关切地问。
“暂未请，不过是受了凉，稳稳地歇一宿，明日便好了。”
“我自小身体也不大好，通些岐黄之术，我去帮他诊个脉，你们都是今科仕子，国之栋梁，再有几个月便是大考，疏忽不得。”她定住脚，就等他前头带路了。
李三郎摇头拒得十分干脆：“多谢东家美意。刘兄怕是不会同意，他乃端方君子，家中已有妻室，此时过去不大方便。”
迟臻也不强求，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回了自己的院子，片刻后人已经在西跨院内。
院子里药汁涩苦的味道让她皱了皱鼻子，屋内灯下有人坐着，两人交谈用的龙溪当地话，轻软疾速，听不懂。
听口气是李三郎在责备人，不歇气地说了长长一大段，只有“严湘”“清臣”这个两个名字她听懂了。
清臣便是她兄长迟誉的字。李三郎跟迟誉什么关系？大哥知不知道李三郎跟周大人暗通款曲？
最近迟誉都没给她写信，她就算再好奇都要留到两人见面才能问。迟誉的性子，即便撞了石头，也要将石头撞裂才甘心的。祖父连同当年的几位副主考下狱后，他执意抗辩，硬生生挨了一百廷杖后，性子沉稳下来了。
翌日，天光放晴，小厮们正折腾被褥出来晾，李仕子脸上还有病容，自己搬了书箱出来晒书。
迟臻打他门前过，听着风翻动书页，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对方面无表情，低头整理书籍，沉湎于文字之中，俗事难萦心怀的样子。
有些龙溪仕子的风范了！
今日徐寿告了一天假，传话过来说要陪她回老宅，再过月余，这宅子就是其他人的府邸。不忍辜负他的心意，迟臻收拾妥当，取了帷帽戴好，上了马车。
故园春色，睹物思人，徐寿进了宅子便一直沉默。迟臻留意到，假山地下她挖土的坑被填回去了，乍一看根本瞧不出别人翻动过。啧！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多管闲事。
王琅就像是一颗味道复杂的果子，牟二小姐吃就醇甜可口，她吃……她根本就没吃到，看着就涩口。
两人盘亘到傍晚，想在西市用了晚饭再回去，他的小厮急吼吼地找上来，说是找了他一天，衙门里有急事要他回去。
迟臻坐着马车回黉门巷，天近傍晚，车厢里红彤彤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