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学子们鱼贯而入。严湘的银子使得到位，四人被分在一个考场，且座位联号。
迟臻一进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动荡起来，眼睛盯着第一排坐着的人，怒火中烧。
纪无澜云淡风轻地朝她笑笑：“道是与君缘分深。兄台与我是一间考室。”
迟臻呵呵冷笑，走至他身旁，瞥了眼他卷上的浮票，上面记载着纪无澜江安龙城人士，时年二十一岁，高身量，肤白深目。
如此说来，他这并不是假名字，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严湘竟然没查到他。
迟臻指头在他桌面上叩了叩，“考完之后，找个地方聊聊？”
纪无澜展眉一笑：“荣幸之至。”
装模作样！虚伪至极！面对着俊逸面容，她想的是用自己的链子勒住他的脖子，逼他把东西交出来。
或许是表情狰狞了些，王仕子咳嗽两声提醒她：别惹事。
领了考卷和稿纸，迟臻回到她的座位。她对角线的位置上，有人低声打了个口哨。她扬眉一瞧，正是严湘的死对头李怀德，此人正下流地冲她挤挤眼。
难不成，考官为了方便，把这些容易生事的考生都集中在一处？
严湘自然也发现了李怀德，两人隔空相对，犹如两只斗鸡。
迟臻坐定，李仕子在她座前，王仕子与她座位平齐，中间隔着走道，严湘则在王仕子座前。
这样的座位分布于调卷是很便利的，不管是两个仕子谁先答完题，都方便与严湘的考卷对调。
第一科考四书义，三题。考的是学子们对“四书”中个别语句的理解和阐述，专考仁、义、智、信类的知识，每题不能低于两百字。
第一题：禁于未发谓之预，当其可之谓时。
迟臻托着腮，指头上转着笔，她又不是当真来考试的，根本就没想答题。
室内安静，落针可闻，学子们专心答题，只听间刷刷的纸张翻动声。
怨不得有诗写道：“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她盯着纪无澜的背影，发现他倒是在认认真真考试。场内四处探看无心的考试的人颇多，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扶额叹气，有人伏案挥毫，有人酣然大睡。
迟臻正托腮睡着，突然被哀嚎声吵醒，见两个兵士正将一个学子拖了出去。此人竟然将写有文字的纸张夹在亵衣裤裆处，被监考发现行为有异，当场抓了现行。
考程过半，她隔壁的王仕子已经用严湘的狗爬书法答完了两道题，李仕子同样洋洋洒洒地写着。一切进行的顺利，只待两人答完，顺利调卷了。
迟臻眼睛微眯，盯着纪无澜的背影。他似乎答题也很顺畅，单手支颌，手指轻轻敲打鬓角，似在思索。看了一阵，迟臻便觉察出猫腻来。
他这手势时而变换，后面的李怀德便应声咳嗽。李怀德见他变化的手势，满脸怒容，屁股上长了钉子一般，恨不得扑过去掐对方的脖子。
两人似在商谈什么，一直未有结果，纪无澜没了耐性，索性放下手继续答题。
李怀德默了一阵，用力跺脚，引得考官侧目。最终纪无澜五指在颌处拍了拍，李怀德重重一咳。
迟臻心下明了，这是交易达成了，她目不转睛地留意两人举动。
考室内闷热，为了防作弊，窗户被锁死，密不透风。
纪无澜本正在写卷，突然惊呼出声：“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他研磨时，打翻了墨汁，污了卷面，便是再如何文辞漂亮，也逃不过落选了。
众学子反应不同，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为之惋惜。
考官高喝一句：“不得喧哗，安静！”
众人伸长脖子瞧着蔫头耷脑的纪无澜时，忽听远处隐约有爆竹声响起。
哦！考程过半，各家的枪手都要施展手段了。
这也是场内作弊手段之一，传递。考生事先买通守卫，将考题传递出去，场外的枪手答题结束，便放鞭为号，要场内被买通之人到约定好的地方去取答案。
室外有脚步错杂声响起，应该是场内的巡考开始排查擅自离岗的兵士了。没多久，挨了板子的惨叫声响起。
重惩之下，不仅没有吓住作弊考生，更多的人反而想趁乱为之一搏。
窗外有鸟雀振翅声，伴着铃铛响，接着便是箭矢破空声，场内维护秩序的兵士们来回奔跑，捉拿用信鸽带答案入场之人。
“东北向有人放灯为号，严禁任何人擅离职守，无关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考室！”
迟臻听着窗外的动静，判断着外头的形势。这放灯跟爆竹同样是信号，示意场内舞弊学子的帮手，考题已经答好，速速到约定地点取答案。
据说场外的答案有绑在砖头上扔进来的，有挖墙掘洞递进来的，还有绑在信鸽腿上带进来的，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于此相应的，便是受罚考生的哀嚎声，外面已经动刑了。
可见王琅反作弊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有他坐镇，于寻常学子的确更为公平。
纪无澜呆坐半晌，长吁短叹，像是受了巨大打击，颇有些行止异常了。
他靴子一脱，不管不顾隔着袜子抓痒。考官规劝几次，都被他无视，又拿出笔杆抓背。
“不准交头接耳！”考官盯住后排的两个考生，严厉斥道。
正这时，纪无澜又现出癫狂相，两只脚勾着靴子，用力一甩，靴子向后飞出，分别落在两名学子的案头。
其中一个正是李怀德。场内嗡嗡声再度响起。
考官又赶过去申斥纪无澜，警告他若再违反条例，便按舞弊处理。
噢！迟臻有些看懂了，这纪无澜原来跟她一样，是李怀德找来的枪手。不知刚开始出了什么岔子，纪无澜半路反悔，两人又隔空计较一翻，李怀德妥协了。
嚯！抢她的密信，还在她眼皮子下，学她龙门调卷。想得美！
就在李怀德伸手去拿桌上的靴子时，迟臻麻利地拔掉脚上的靴子，一把扔过去，将桌上的那只给打掉了。
桌上突然多了只靴子，众人愣住了。
“我的鞋！鞋！欸！小心啦！”迟臻轻身扑过来，直奔地上的缎靴，“对不住！对不住！”
她手刚伸出去要瞧瞧靴子里的猫腻，突然被纪无澜倾身拦住，对方笑呵呵地瞧着她：“兄台，你的靴子在哪儿呢！”
他下颌一抬，指了指李怀德的桌案。
迟臻拎过靴子穿好，另一只脚踩在纪无澜的靴子上不肯下来。
考官怒气冲冲走到两人身旁，“你二人立刻给我离开考室！”
此间喧哗，早已引得巡考注意，只是碍于严湘和李怀德两个纨绔都在此考场，没人愿意去接这硬茬。两人平日便不对付，为了功名前程，考场上必有冲突顶撞。这两位背后的人都惹不起，谁都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头科的四书义在考试中最为重要，决定最终排名，动了旁门左道心思的考生，都会倾尽全力在这科上使手段。
李怀德阴恻恻地笑道：“还不赶紧滚出去，耽误了本公子答卷，有你的好果子吃！”
迟臻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她突然向着门外出声道：“大人，我举报此二人在场内调卷！”
门外，王琅负手看着众人，被他眼风一扫，学子们很有默契地低头写题，无人再敢抬头探看。他就像是这场内的定海神针，魑魅魍魉们被震慑，一切归于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静静开口：“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此时考官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在他负责的考场内发生舞弊，他又没觉察，这便是失职，王琅若是想办他，今日觉得不得善终。
李怀德拿腔作调辩道：“你有几个胆子敢诬告本公子？我看你她娘的……”他在王琅的逼视下将后半截后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