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严湘跟她交差,说是事情办妥了。两名内廷高手,嘴严,活儿好,惯会做此等私密事,让她放心。
日落时,迟臻束起长发,换了身黑色劲装,缩坐在小院的摇椅里闭目养神。
这两日纪无澜差人送过两封信相邀,她都没理。
掌灯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灯烛的光只能照见方寸。
夜里风凉,她左肩处受过剑伤的位置隐隐作痛,起身换了杯热茶回来,就看到纪无澜笑盈盈地灯下望着她。
迟臻眼睛瞪得老大,顷刻间又弯起了嘴角:“纪公子果然是做惯了贼,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好功夫啊!”
纪无澜扇子一展,笑得云淡风轻:“过奖!”
夜里行事,他还是一身白色锦衣,在石凳上慢慢坐了,盯着她道:“夤夜擅闯,实在是不得以,请姑娘恕罪。”他指头在石桌上叩着,叹道:“想见姑娘一面,当真是难。”
迟臻莲步行来,踏着一地清辉,月色下身姿窈窕,笑容无害。
“你不是说有事要求我?哪儿有上赶着让人去求的?再说,我没赴约,你不是也来了吗?”
她穿深色裙衫,圆领窄袖,腰身束得利落,长发高高束起,有种飒爽利落的美。
迎上纪无澜的目光,她双眸晶亮,映着灯光,笑得极真诚:“纪公子喝茶。”
纪无澜瞥了眼她递过来的茶,别有深意道:“多谢姑娘美意。夜深了,不便饮茶,免得一个人辗转反侧。”
迟臻理解地点点头,“夜里风凉,给纪公子换杯热水吧!”
杯子从她指尖滑落,未等摔下,纪无澜伸手又给接了回来,半滴水都没洒出来。
摔杯为号没摔成,迟臻眯着眼睛笑着:“手滑。”
纪无澜挑挑眉,手指间摆弄着杯子,“姑娘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上次抢你的信,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纪某对姑娘这般的美人都抱有善意,不存歹心,无需如此提防。”
迟臻摇着小团扇,深吸了口气,翻了个白眼道:“跟公子你说话真累。”
比她还会装样。
她没了耐性,冲着夜色中喊道:“两位大哥,下来拿人吧!”
话音一落,她向后急退,给屋脊上翻下来的两个高手腾出位置。
纪无澜反应也不满,抽身向后退走,却被人截断了退路。他功夫很好,好到跟迟誉对上也未必轻易输给他,虽出身书香世家,功夫底子扎实,不是公子哥那种花拳绣腿。只是跟两个内廷高手对上,很快便被制住了。
迟臻眯着眼抱着肩膀踱过去,嘴角噙着得意的笑,指头勾了勾缚他的绳子,感叹道:“捆得真结实呀!他跑不脱吧?”
“姑娘放心,这绳子乃内廷特制,他是挣不脱的。”
迟臻满意地点点头:“劳烦两位帮我把他安置到东厢房。”
纪无澜被捆着,神色安然,眼神中带着无奈:“姑娘你……呜呜”嘴里被塞了帕子,喊也徒劳,他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弄。
东厢房里都是些杂物,纪无澜便像是其他杂物一样被摆在墙角。
迟臻放了两盏灯在他旁边,纪无澜在灯下眯了眯眼。
她拎了张椅子坐下,交叠着腿,闲适地晃着靴子。
“我们好好聊聊。”她托着腮,手撑在椅背上,灯下的笑容透着狡黠。
纪无澜咬着帕子,黑湛湛的眼睛盯着她,配合地点了点头。
“先说说你弟弟纪端,他是个怎样的人?世人皆知舞弊案的证据供春瓶,是出自你们家。我很好奇,主考官是会考前三天临时指定,纪端如何确定考官是谁?供春瓶虽是宝物,并并非谁都好这一口,这东西就一定能打动考官?”
迟臻将他口中的帕子抽出来,神色淡漠地瞧着他。
纪无澜灯下坐着,五官显得更为深刻,他低头想了想道:“姑娘问住我了,舍弟纪端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是从他的同窗朋友的描述中拼凑出来的。”
据他说,他并不想走仕宦之路,十几岁便跟着家中长辈随船出海经商,直到两年前纪端失踪,他作为长兄有责任找回弟弟,这才几次往返京城与本家。
“舍弟其人,小时候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不喜与人交谈,很听他娘亲的话。”他抿了抿唇道:“国子学里的同窗对他评价颇高,只是性格依旧不太讨喜,与前祭酒大人的公子迟誉交好。”
他顿了顿道:“我来京都几次,听说这迟公子性情暴躁,反复无常,又武力惊人,在国子学时便作威作福。舍弟容貌俊美,能与他交好,据其他人传言……”
迟臻翘着的脚尖狠狠踢了他一下,没甚诚意地道:“抱歉,腿麻了。你继续说。”
纪无澜看了看他袍子上的小鞋印,不以为意道:“这迟公子既是如此人品,舍弟又是舞弊案的证人,他若是得知被自己的好友背叛,极怒之下,或许会做出什么危险之事。不过那迟公子奉旨在云涧思过,有专人看管,我也探查不到更多。”
迟臻明白了,他是怀疑纪端的失踪是迟誉所为。其实,她也有过这种猜测,只是她更信兄长的人品。
她叼着嘴角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纪无澜轻笑:“敢问姑娘芳名?我总要知道人生第一次被掳,是折在哪个佳人手中吧?”
迟臻被他打算思绪,翻了个白眼:“知道有什么用?傻子才告诉你实话。”
纪无澜瞧着她将下颌垫在椅背上,眉头簇得紧紧的,那副愁苦模样,很想让人伸手去拂开她眉间褶皱。
“姑娘不想要那几封信了?”他向前探了探身体,温言道:“姑娘想要我手中的信,我又有事相求,不如我们来谈笔交易,各得其所。”
迟臻突然起身道:“你等等!”
她起身在柴堆里翻了翻,抽出一把匕首来,在木头上砍削几下,冲着他灿然一笑。
“我不太使得惯刀,今天就勉为其难吧。”她踏着莲步走到他身前,匕首挑着他的下巴道:“你是怕死呢,还是怕疼?”
纪无澜桃花眼向上挑着,扯了扯嘴角:“危及性命,怕死;性命无碍,怕疼。”
“你放心,只要你配合呢,就不会疼也不会死。”她没什么诚意地说。
纪无澜仰着脸,他长相俊美此时就算是被胁迫,也丝毫不失风度。
迟臻倾身,用刀拍了拍他的脸:“你,把信的内容背给我听。”
“信我还未曾拆阅,姑娘若是答应我的要求,我们可以同为一观。”
“呵!不必了。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讲条件。”她抬手一刀,将纪无澜右衽的衣带挑断了,刀尖将他领口向左右拨了拨,单手在他腰带扣上一拍,抽掉他的腰带。
纪无澜若不是还被绑着,此刻已经衣衫半解了。
“姑娘何意?”纪无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迟臻撸了撸袖子,扑过去将他的领口撕得更开些,能窥见他光裸的胸膛了。
“我一个小女子,不擅长逼迫人,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把信的内容背给我听,要么……”她叉着腰打量他,手里的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待会呢,我就去报官,说你夜闯我的深闺,图谋不轨。你是江南纪氏的长子呀,书香世家,你不在意生死,是不是也枉顾家族脸面?”
闻言,纪无澜的笑容凝在嘴角,神色却冷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声名于你不重要?”
若是她仍是父兄护佑下的千金小姐,自然重要,这种别人强加在头上的东西,会影响她的生活。现在她不过是犯官员之后,哪有什么声名了?别人怎么看她并不重要,好姑娘得到好名声,她这种坏人,想得到的多了去了。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毕竟你若犯错,家族蒙羞,不管你做没做,世人都会觉得你做了。信背来听听。”灯下,她双眸黑亮,纯澈。
纪无澜低头思索什么,片刻后抬眼看着她:“我觉得姑娘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拘泥不够洒脱。世人苛求,哪有什么尽善尽美?声名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便像是世人强加给你的衣衫,一旦你哪天不完美了,他们想扯便下来。”
他脸突然一冷:“既然如此,姑娘就随意吧。我是绝不会背的。”
欸?他倒是突然变得通透了?无赖作风,无所顾忌,这是想学她吗?
迟臻皱着眉,贴近他道:“前院的两个仕子曾经报官,有人偷窥他们沐浴,偷拿他们的贴身衣物,你再嘴硬,你对男人有企图心的事情就会传到江南纪家,看你如何自处。”
纪无澜眼睛一闭,脸上笑容淡漠:“姑娘随意。”
死猪不怕开水烫吗?真以为她拿他没办法?
她伸手正拽着纪无澜的领子,就听到前院传来李三郎的招呼声:“姑娘,您若是还没歇下,便过来商量些紧急事情。”
“你且好好想想。”她抬了抬下巴,狠瞪他一眼,提起他身前的一盏灯走了出去。
在她背后,纪无澜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