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透着古怪的乡民，一边儿是恨不得把她剁碎了的三管家，迟臻抱着肩膀想了想。
“就像今日这般？”若是只坐坐花轿，倒也不是不行。
“是。三年一次的水神祭奠，兹事体大，出不得差错。”主事道。
她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各种念头从心头掠过，笑眯眯道：“可是，为什么非要我做水神新娘？”
若说打坏玉璧就要替代新娘，那若是个男人打坏的呢？
主事上前低声道：“不瞒姑娘，明日方圆百里的人都会集道这儿来看水神祭祀，我们镇子里已经挑不出容貌秀美的姑娘做新娘了，正巧你就来了。”
这些话，迟臻一句都不信，不过她还是走不了。
她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道：“可以呀。不过要捉我的那人，很厉害很有来头，你们未必挡得住他。”
主事道：“他若是敢妄动，咱们兰溪镇这几千口都要跟他拼命的。”
迟臻抬眼望着主事狠厉的表情，心想这些人目的不纯啊，不仅不追究玉璧的事，还要冒着得罪张伦的风险，可见明日的水神祭仪式，可能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她这一日精疲力尽，无暇考虑其他，就算有什么阴谋那也是明日的事，她跟张伦的人已经撕破了脸，一定不能再落在对方手里。
天已经大亮，迟臻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那人见状道：“姑娘累了，便请在水神庙中好好休息一日，有什么要求就跟小秋说便是。”
仪式中充当水神新娘的女孩走上前，迟臻冲着她笑笑，她将脸转开了。
“那我先进去睡一觉了？”
“姑娘请，具体需要准备的事项，小秋会说给您听。”
水神庙建了有些年头了，神像的底座被香火熏得有些黑，神龛前香火旺盛。
迟臻被小秋带着向后殿走，她突然问：“兰溪道水神，很灵验？”
小秋低声道：“自然，我们这里的人都靠水为生，家家都拜水神。”
“听人说，水神祭三年一次？过程很是隆重，很多外乡人会特意赶来观看？”
“是。”
迟臻点点头，瞥了眼神像道：“水神如此尊崇，那神龛前为什么不供奉三牲？小三牲总要的吧？”
小秋一愣，没想到她还懂这个，含糊道：“今年不需要了。”
偏殿里特意给水神新娘辟出了间房，床上有红色的帷幔，铺盖也是大红色的，虽是粗棉布，胜在厚实。
小秋过去铺好床，站在一旁道：“下午北山的道士会来做法事，保佑仪式顺利，子时会有阿嬷来帮你梳头穿衣，我会叫你。”
迟臻往床上一坐，笑着问：“原本的水神新娘是你吧？中途换人，水神能答应吗？”
小秋脸色变了变，急道：“你与水神有缘，北山道士已经说了，你比我合适。”
“你不要急嘛。不过，我给水神当新娘，怕是有人不会答应，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弄不好这水神新娘还是要你来当。”她眯着眼睛道。
“不会！换新娘的事，外人不会知道，就算他们打听你，也没人会说，你就是水神新娘！”
迟臻托着腮笑问：“瞧把你吓得，当水神新娘是要命的事儿？”
小秋脸色发白，再不肯说话，出门后将房门反锁了。
看，就说这祭祀仪式有古怪吧！不过，仲麟表哥的人似乎已经到了兰溪镇了，她需要好好睡个觉，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
她和衣躺下，摘下耳坠勾在帐幔上，若有人想暗中接近她，她便能听到铃铛响。
屋内香炉中香气袅袅。
这一觉迟臻睡得不踏实，殿外的说话声她听得迷迷糊糊，身体极疲倦。知道有道士在门外吆喝什么，小秋出出进进了几次，都是隔着帐子看她。
迟臻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如果现在逃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正撞在三管家手里？张伦最迟明日便会动身回京，他们应该也不会多待的。
客栈里，张伦寒着一张脸，气得不轻。地上满是杯子的碎渣。
“你是还嫌麻烦事儿还不够多？若是不叫你，你是想当街杀人？”他板着脸时，声音里便有种阴冷的残忍。
“那些愚民！只要再给属下一刻钟，定能将那小妮子擒回来。”三管家不服气争辩。
张伦一拍桌子，半边眉毛挑了挑：“够了！京都里已经有人追出来了，一路盘查南下，要不了几天就会追查到她的线索。你们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纠结她的死活了。”
就这一日，三管家几次想靠近水神庙拿人，没想到这帮泥腿子十分警醒，又是敲锣又吹哨，还惊动了兰溪道守备大人，调了一支几十人的小队过来。
张伦背着手，眉头皱得紧。迟誉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他妹妹的手书很快便会到他手里，就看迟誉是不是像迟魏东一样无情。不管他有情还是无情，都不会让这女孩有好下场！
二管家见主子气得不轻，安慰道：“属下差人打听了，她落在那些乡民手里更凄惨。”
张伦皱着眉，阴沉着脸不语，片刻后道：“明日你们两人见机行事，切不可与守备正面冲突。”
两人忙低头应是。
迟臻睡饱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让她乖乖等着做水神新娘，怎么可能呢？
她前殿后殿地转悠，留意着周围的人，这些乡民的身手虽差，架不住人多，她连上个茅房都有至少四个强壮的村妇守着她。
能逃得出这水神庙，未必能逃出升天，张伦的手下此刻怕是正暗中盯着，给他们捉住便不好了。
她背着手在水神庙内溜达，明日仪式开始后，她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失踪？
夜里子时一过，迟臻被人叫起来，呵欠连天地坐在椅子上让人梳头，那老妇人给她梳了繁复的流仙髻，珠翠插满头，嘴里喃喃着她听不懂的土话。
小秋拿了一件崭新的红色绸衣，帮迟臻换好，又在她眉间点了花钿，化好妆，给她备了些水果类的吃食。
迟臻觉得有些困，天还灰蒙蒙的，参加仪式的队伍已经在水神庙外集结，几百人的队伍蔚为壮观，青黑色的水神幡蛇一般在空中摆动。
迟臻手里被人塞了块黑乎乎的石头，她低头瞧了瞧，这东西不就是被她打碎的那个吗？
庙内人穿梭来往，开始将准备好的各式祭祀用品搬出去。
“我去个茅厕，省得路上没机会解决，惹水神嫌弃。”她一脸痛苦表情道。
小秋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我可不是骗你，你现在不让我去，待会一紧张，若是花轿上出现什么不体面的情况，可怨不得我。”她脸上表情不像是作假，小秋要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跟着她。
迟臻边走边觉得不好，她身体发麻有些不听使唤，说话都很是费力了。去茅厕的路上，她没找到逃跑的机会。
时辰一到，小秋帮她提着大红的衣摆走出庙门，坐上了装饰华丽的花轿。
花轿四面镂空，围着纱幔，能让围观的人看见水神新娘，又因盖头的遮掩看不全她的长相，只有个朦胧的倩影，惹得周围人一片称赞。
今年的水神新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真跟仙女儿下凡似得。
唢呐声一起，鼓乐班子打头，祭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迟臻在轿里坐着，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队伍里如此吵闹，就算她能说话，扯着嗓子喊怕是都没人听得到。
也不知道仲麟表哥的人在不在围观的人里？要怎么办呢？
祭祀的队伍在镇中心逛了一圈，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当真像人传言的，很多外地来的旅人都会在今日来凑热闹。
镇子就那么大，很快便兜了一圈，迟臻发现队伍并没有返回水神庙，而是调了个头，往兰溪道的渡口行进了。
夹道的人都眼神热切地瞧着她，她透过盖头的红纱能瞧见他们那猎奇的眼神。
十几里的路程走了一个多时辰，迟臻觉得她身体像是木偶，扭头转身都带着缓慢节奏。前方已经能听到流水声，鼓乐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吹打得更为卖力了。
围观人群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几个壮汉将花轿抬着慢慢向江边栈道走去。
寒风刺骨，迟臻红色的披帛被吹得在花轿外翻飞，围观的人热切地对着她议论，那种兴奋劲儿像是马上要有什么好戏看。
小秋跟在轿子旁边走边道：“你不要怨我，要怨就怨北山的那群道士，不是你就是我。”
轿子慢慢向江边走去，栈道上却已经有了一行人。
主持水神祭的中年人虾着身子殷勤地跑过去，恭敬道：“守备大人您怎么在此？也是专程来看祭祀水神的仪式？”
大胡子武官望着江心的方向，皱了皱眉道：“本官昨夜接到信函，今日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大人省亲回来，要从此路过，我要代为接待。”
就算不看都察院的面子，太子爷的面子总要给的吧，圣人已经病得起不来床，这天下早晚都是太子的，这新上任的右都察御史可是太子爷的小舅子，别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今日要从他管辖的渡口经过，他能不来？
“祭祀水神是什么时辰？”
中年人觉察到守备大人的口气不大好，忙道：“北山的道长说是今日午时前都可以，您先接待了京中的贵人，咱们再举行仪式也不耽搁。”
他如此识时务，守备舒了口气，可莫要让右都察御史撞见此种陈规陋习。
“既然不冲撞河神，那就先等等。”
守备回头看了花轿一眼，江风把红纱吹起，露出当中坐着的女子的半张脸。也不知他们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个俊俏的姑娘，当真是可惜了。
江边栈道处拴着一条扎着红绸的船，壮汉们将祭祀用品抬上船，水神新娘也会一同上船，待船行到江心，几个壮汉就将新娘抓住抬起，扔进滚滚江水中，胡乱喊几声水神新娘被神眷顾，自愿侍奉圣灵，去水宫了。
众人心里自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碍于怕被人诟病，都说是新娘自愿的，拦都拦不住。
众人翘首期盼，在寒风中瑟缩着，过了两盏茶光景，一条大船从薄雾中慢慢显出身形。
“来了来了！”有人叫道。
薄雾被朝阳逼退，船头挂着王氏宗族标识的棋子在风中鼓胀着。
守备大人一招手，他身后的几个幕僚与副手整齐站好，在栈道旁列队等着。
守备大人只是听说右都御史要从兰溪道经过，至于上不上岸，是否停靠，一概不知。他听到的传言是这王公子不喜应酬，为人桀骜冷酷，或许大船只是从兰溪道的渡口一走一过，他远远地在岸边迎一迎，全了礼数也就是了。
令人意外的人，大船渐渐向着栈道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