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臻跟秦仕子进了国子学,发现自上次发生了考卷失窃后,校内的管理当真是严格了许多。尤其是祭酒的公署周围,盘查尤其严密,无关人员根本无法靠近周辅仁办公的院子。
一连几日听学,仕子们呵欠连天,秦仕子眼底也是挂着大黑眼圈。
迟臻白日里进学,宵禁前离开,不清楚国子学内发生的事。她用笔杆戳了戳前面坐着的秦仕子,小声问:“你们夜里温书温得太晚?”翻年才是春闱大考,现在也不能用力过猛啊!
秦仕子摇摇头,提笔给她写了张条子,悄悄递给她。
“宿舍内闹鬼,人心惶惶。”
也就是三日前,奇石居附近的竹林里,有晨起早读的仕子发现,算学馆的一个仕子在竹林里上吊自尽了。每届大考前,都有仕子承受不住心里压力或疯了或自尽,众人都只能叹息,以为这又是一个看不开的仕子,没成想那夜之后就开始有怪事发生。
迟臻下巴颏放在桌面小声问:“什么怪事?”
秦仕子身体向后靠,微微侧头轻声跟她说着,他其实并未亲眼见着,只是连日来的气氛让他夜里不敢出去小解,憋到天亮的滋味太过难受,他这几日都睡不好。
据仕子们传,奇石居附近出了事后,夜里就少有人敢在那附近出入。竹林不远处的宿舍,仕子们夜里挑灯温书,一人起身小解时,就见窗外屋檐上垂下一缕黑发,正映在窗纸上。那仕子吓得惨叫一声,晕过去前只见红色的袍袖从身旁拂过,带着股异香,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鬼神之事很多人不信,觉得许是那人温书温久了产生幻觉,只是接连几间宿舍的人都在夜里瞧见了。有人说是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半夜在屋脊上爬来爬去,一间一间地掀房顶的瓦,看里面的仕子吸精气。
也有人说,是个穿着大红衣裙的男鬼,脸抹的如同刷了白浆,血红的嘴唇,喜欢倒吊在屋檐上,在窗户纸上戳小洞,偷吸仕子们的文运。
绳愆厅的人严谨仕子们私下谈论此事,为了安定人心,还是请了法云寺的高僧在竹林处做了法式,京师衙门的人还为此来查过,也未听说查到什么线索,这更让闹鬼的传言发酵起来。
奇石居附近?迟臻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托着腮问:“那这几日可太平了?”
梁仕子摇头,口气中尽是无奈:“没有,闹得更凶了。”
有人在白日时发现窗户纸上留下了血手印,就像是夜里什么东西从房上爬下来留下来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那半夜爬来爬去的鬼根本就不是竹林里吊死的仕子,超度他于事无补啊。
迟臻指头上转着笔,想的要比其他人多一些。奇石居附近的那片竹林,离她祖父的从前的公署不过百步之隔。她祖父做国子学祭酒十几年,校内也有仕子自戕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什么灵异的事。对方还在屋脊上爬来爬去,显见是有目的啊!
估计周祭酒也是这么想的,公署外的侍卫并从前多了一倍。
秦仕子愁眉苦脸道:“这几日闹得凶,离我的住处越来越近了。”
仕子们都在私下里传,说这鬼也不知道在闹什么,找仇人吗?
这几日迟臻都是白日里来踩点儿,想找潜入祖父书房的机会,她这么机灵的人都找不到纰漏,可见着守卫的布置也是经过高人指点过的。
“这几日先告假,事情有些不大对。”她咬着指甲想,这闹鬼的事情出得巧,就在两人进入国子学后不久,位置又距离祖父从前的书房很近,她心里不太踏实。
秦仕子很听迟臻的话,当日下午就收拾东西向舍监告假,回了如意阁。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已经零零星星下起了小雪。
风从仕子自戕上吊的那片竹林呼啸而过,竹叶瑟瑟幽鸣,竹林入口处朱砂写就的符篆被石头压着,薄雪覆盖的地皮上,还能见到作法后符篆燃烧后留在地上的黑色纸灰。
自周辅仁升任了国子学祭酒后,先祭酒作为公署的那个小院便被封存了,外人一概不允许进出,今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臻到时就发现小院门上的锁是开着的。
虽有人守卫,比前些日子少了很多。
院门从里面推开,走出几个跟她穿同款长衫的年轻仕子,几人手里都托着两捆书,往明德堂的方向走了。
周辅仁是要把祖父原来的书房倒腾出来?他也觉得闹鬼的事情蹊跷,怕对方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来?
她咬着指头在原地转了两圈,眯着眼睛盯着那几个仕子的背影。
很快,她回了趟梁仕子的屋子,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大摞书,向着小院的守卫走过去。
“干什么的?这一带乃祭酒大人的公署,回去!”侍卫道。
迟臻从书堆后露出小半张脸,为难道:“两位侍卫大哥,你们知不知道,这书要送哪儿去啊?中途上个茅房的功夫,师兄们就不见人影了,没等我。”
那侍卫打量她两眼,以为她是刚刚搬书出去中的一个,不耐烦道:“我们又如何得知这个,进去问问你们带队的那个!”
“是是!我这脑子这几日总是记不住事情。”她拢着书,敲了敲额头。
两个守卫用“又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眼神瞧着她。
迟臻顺利进了小院,见东西书房都亮着灯,当中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人出得门来,抖着书上的灰,见她抱着书进来诧异道:“你回来做什么?张已呢?”
她并不知道张己是谁,闷声胡乱道:“不知啊!师兄让我送书,又没告诉我这书要送到哪儿去?”
“这个该死的张已,又不知跑去哪里躲懒,把活儿推给师弟。你进来,先别去了,等他们待会儿回来再跟着。今日要将这些书清干净,送到祭酒大人的书房内。”
“是!”
迟臻顺从地跟着两人将书架上的书倒腾下来,捆成一摞摞,方便后面的人提走。
她怎会认真干活,心思都在找黄仕子那两本书上,只做个勤快的样子摸鱼划水。也是她运气好,对从前祖父摆放书的位置有个大概印象,一盏茶的时间便找到了。她将书册掖进袖子里,盘算着那几个人估计要回来了。
突然抱着肚子道:“师兄,我吃坏了肚子,内急!”
旁边有人道:“最近的茅厕可就在竹林后头,你自己一个人敢去吗?”
她捂着肚子晃了晃手道:“鬼不是也怕污秽之物吗?天也没黑,我快去快回。”
出了小院,她捂着肚子在侍卫的注视下一头扎进了竹林里。
这几亩竹林还是祖父刚升任祭酒时栽种的,如今已茂密成林。天色眼见着黑下来,她不敢多待,沿着竹林内的小径快速穿行,再有半个时辰宵禁就要开始了,她必须马上出去。
天色一暗,竹林里是有些慎人的,更何况又出了闹鬼的传闻。她疾步快行,背心冰凉,手心里都是汗。
“哟!小姑娘,你跑什么呀!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这几日都要把宿舍翻遍了,偏巧就在祭酒大人的小院前见着你了,你不乖呀。”
“别急着走呀!既然被人家找到,你就走不掉了。”
鬼魅而忽高忽低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她根本辨不清声音的方位。
她被困在一丛竹子前,半空中突然跳下个人来挡在她面前,声音木讷道:“我拦住他,姑娘快走。”
迟臻瞧了对方一眼,毫不迟疑地向林中掠去,没空去纠结为何有人来得如此及时救她。从前哥哥便说王琅在她身边放了人,若不是今日形势危急对方现身,她根本察觉不了。
鬼魅的声音又在竹林中响起。
“哟!说什么大话,自己都活不了,还逞什么能啊!”
身后有刀兵相接之声,迟臻咬着嘴唇轻身跃上竹稍,踏着竹尖向前疾走。没跑多久,,脚踝处突然那攀上一只手,猛地向下拽她。
迟臻一低头,正对上一张刷了漆一样的白脸,涂着猩红的嘴唇,大红的绸衣翻飞,黑发随意披散着。
迟臻觉得脚像是被铁钩勾住了,她顷刻便掉了下来。
“就是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张督主总是睡不着觉,念叨你呢,真是淘气。”他从袖子中抽出刀,照着迟臻的头平削过去。
叮!刀被什么架住了,有人骂道:“你搞什么鬼,督主要的是活人,死了的拖回去有个卵用!”
那红衣人收了刀,掏出柄手掌大小的扇子掩嘴笑着:“哎呀!有道理!怪不得这些年你能做二管家,我却一直屈居你身后,人家考虑的没那么长远。”
迟臻刚刚跌下来时,脚扭了一下,钻心的疼,她靠着一株老竹子喘气。
莫慌!她借着坐在地上的机会,将袖子里的书册用腐枝枯叶掩好。
那红衣人又道:“这小丫头害我遭了这几天的罪,人家的皮肤都糙了,我心里不痛快,削了她的鼻子你总没意见吧!”
他话音刚落,袖子中刀已出手。
“美人姑姑住手!”迟臻双手抱头,脸埋在膝盖上大叫,“你已经美若天仙,就不能给我们平凡人留些余地吗?”
她抖着嘴唇小声道:“没有我们这些人的平凡,怎么衬托你的不凡?美人姑姑您说是吗?”
那红衣人不男不女,行止间透着股柔媚,装扮也是诡异妖艳,听到她的话,刀子悬在她头上没有砍下去。
迟臻梨花带雨道:“姑姑您是不是抓错人了?”她扯下发带道:“我根本不是国子学的学生啊,我与严湘严公子是好友,他带我进来随意看看而已,不知道哪儿冒犯了美人姑姑。”
红衣人蹲下身,托起她的下巴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谁,为了拿你,张督主还从未让两个管家一起行事呢,你说我会抓错人吗?倒是你,这几日没在宿舍,藏在哪儿了?”
她白日里基本都是坐着严湘的车子出入,极为低调,怎么都想不到这“鬼”竟然是来找她的。
迟臻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带着哭腔点头道:“既然美人姑姑您要找我,我乖乖跟着便是,我只是个弱女子,为什么抓我呢。”
“最好如此,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拿你是为了要挟你哥哥,留你口气就行,断几根指头少只眼睛什么的,也不影响谈生意不是?你还想着逃吗?”
迟臻不迭地摇头,抬头看着他道:“不逃不逃,您这身手我怎么生逃跑的心思,美人姑姑误会我了。”她痛苦地揉着脚踝,眼泪说来就来。
红衣人舔了舔指头上的血,笑道:“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过,我老觉得你这丫头是装乖。”
另一个黑衣人从竹林深处走出来,口气不满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是杀人的地方,上次的书生还能伪装成自缢,这个被你捅成筛子了,要怎么处理?”
红衣人笑得妖娆:“你是老二,自然要你来想办法啊,我先带着这丫头走了。”
他臂力奇大,迟臻被他夹着便像是抱了只小鸡,踏上竹尖儿飞奔如平地。
自始至终,迟臻都没敢向一丛竹子后的土包那里看,她摔下来的时候,见到那儿蹲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