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自去了趟暹罗公主的会馆后,就一直待在太傅府中,再未出过门。迟臻别无他法,只能日日在太傅府前蹲守。她的书信对方一律不接,下人甚至不肯帮她通传消息,若是她来的勤,对方就扬言放狗。
翌日,芙蓉郡主从纪府出来,一直不满地嘟着嘴。
这个不知好歹的纪无澜!她纡尊降贵来瞧他,他竟然避而不见!她爹让他过了文试,他不识抬举,竟然说什么都不肯参加武试。
若是逼得急了,他就向她爹直言,说他上次受了杖刑被打出了毛病,恐有隐疾,否则也不会耽搁到此时还没成家,不敢耽误郡主云云。
“隐疾?我看他就是装的,为什么带了曹医正给他瞧病他不肯让人瞧?”
身后的侍女不停安慰她,说是他定是当着郡主的面,不好意思给医正瞧。
“我劝他离迟臻那个小妖女远点儿,有错吗?”
她兀自嘟囔着,要人调转车头往定安门去。今日是太子妃做寿,因与圣人的千秋日离得近,身子又重,一切低调从简。
芙蓉郡主的车进了宫,侍卫验看腰牌时,她突然发现身后跟着的侍女多了一人。
迟臻乖巧地跟在后面,眯着眼睛朝她笑笑,芙蓉郡主脸色都变了。
她胆子实在是大,可已然进了宫,她若此时点破她的身份,她怕是便活不成了。
“你又想做什么?这可是大内,你怎么敢?”芙蓉郡主压低嗓音道。
迟臻跟在她身后落后半步,小声道:“我只想见一见璇卿,绝对不惹麻烦。”
若不是当真被逼到没办法,她也不想冒这个险。
“你本身就是个麻烦。”芙蓉郡主咬牙切齿道。
半晌才听到她回了一句:“是。”
怼得她不言语,芙蓉郡主又忍不住开口:“你竟然是迟家人,祖父是迟魏东?我在西北时也听过他。说他门生遍天下,十分有才学。”
“嗯。”
一行女眷沿着白墙红瓦夹道的青石板路莲步走着,芙蓉郡主忍不住瞧她一眼:“今日人多,你跟紧我,切莫给我太子妃表姐瞧见,你险些把表兄害死,恨你的人多着呢!我听说,表哥他将你忘了?”
“嗯。”失意落寞的一声鼻音。
芙蓉郡主猜想她是来求复合的,她一心痴缠表哥,结果人家病愈后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也是个可怜人。
想到自己的经历,芙蓉郡主对她颇有几分同情。
“若是表哥一直记不起你,你就别想着他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他的出身家室,就算你是迟魏东的孙女,跟他也不相配。”
“我这次找他是正经事。”
迟臻手中捧着礼物匣子,轻垂着头低声嘟囔,乖顺地跟着走。
进了东宫,捧着礼物的侍者多了起来,迎面一个穿得满身绸缎的胖公子突然停住,拿腔作调道:“芙蓉妹妹。”
他眼睛在芙蓉郡主身上一扫,便黏在迟臻身上挪不动了。芙蓉郡主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迟臻乖顺地低着头,侧面看显得更是脖颈纤长柔美,她在众多侍女中容色突出,纤腰不盈一握,身段风流惹人眼目。
对方色眯眯地瞧着迟臻,庞大的身躯向她身旁一站,便想去摸她的手。迟臻不落痕迹地挪了一步,退到了芙蓉郡主身后。
“堂哥!”芙蓉郡主不满地开口。
对方不以为意地笑笑,搓搓手道:“芙蓉妹妹,你不是喜欢马驹吗?我送你一匹好的,你将这侍女送我如何?”
还未等芙蓉郡主说话,半垂着帘幔的水榭中有低沉声音传来:“芙儿,进来。”
有风吹过,满池莲叶泛起绿色波浪,水榭中的人若隐若现。
芙蓉郡主惊喜道:“表哥!你竟然在这儿?我每次去府里你都不在。”
她撇下胖子堂哥急急地转向水榭。
王琅坐在石桌旁,放下手中的书,侧了侧身,目光落在了迟臻身上,又轻轻一转,似没瞧见她一般。
“表兄,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身体好些了?”
“嗯。你怎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王琅意有所指。
见他终于肯看她,迟臻将礼物盒子放在侍女手中,揉了揉手腕,眯着眼睛笑着打招呼:“璇卿,你终于记得我啦?”
“想不记得都难。”
他暗指她几次跟踪与纠缠。迟臻不以为意地笑笑,若是有其他法子,她自然也不想惹人烦,事关兄长,那便没什么能比此事更重要了。
芙蓉郡主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试探道:“表兄,你想起来她是谁了?”
王琅反问:“她不是你的侍女?”
“哦,你身边也没个人侍候,我便将她留在这儿,先去给太子妃见礼,过会儿你再将她还给我。”芙蓉郡主向迟臻眨眨眼,带着人走了。
水榭内香炉中青烟袅袅,帘幔随风而动。
迟臻走到桌前道:“璇卿,你这几日可想起什么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哥出来我哥出来?他是被冤枉的。”
王琅握着书卷,他只要轻抬视线,就能见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身,风吹过裙衫勾勒出她的好身段,便是放在侍女中也很出挑打眼。
“你胆子不小。”他淡淡道。
迟臻见他杯子空了,上前帮他斟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还不是给你逼得。”
细白的指尖托着茶递给他,笑嘻嘻道:“这几日,我对璇卿你是日也想,夜也想,见不到你的人,只能追到这儿来了。”
做了他十年师妹,她有几分了解他的,越是见不到他人,她便越是心慌。王琅做什么事情都极为投入认真,此时忙得不见人影,难不成是在忙着逼问迟誉吗?
她心中极为纠结,既盼他能想起来什么,又希望他能将迟家对不起他的那些事都忘了。
她捡起一旁的扇子,轻轻为他打扇,“我哥在哪儿?他怎么样了?他两年前受过刑,身体可不如他的嘴结实,若是他说了什么顶撞你的话,请你不要介怀。”
王琅饮了口茶道:“你求人办事,只凭着一张嘴?”
迟臻怔了怔,惊讶道:“你是想要我贿赂你?”
她又用那种充满震惊的眼神望着他。
王琅这次失忆,当真是让她瞧见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他,负心,薄幸,还收受贿赂?这还是祖父看中的得意门生?
“落在我手里的人,很少有不开口的。”他放了书卷,扬了扬眉。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不就是刑讯?他是忘了坊间仕子们是如何骂他的了?
“你别为难我哥,他与你还有些交情,否则过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暗暗翻了个小白眼道:“我身上没钱,只有你上次给的六两银子,那什么贿赂你?。”
王琅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她,让人恍惚觉得当中有种雾黑的温柔。
“我不缺银子。”他指头轻轻敲打着书卷,乜着她,慵懒道:“你与我的意中人,有三分相像。”
迟臻又开始望着他发呆,她像谁?这些年她从未见王璇卿在其他女子身上费心,所有的精力不都用来应付她了吗?
难不成他指的是嫏嬛?他这似乎并不是忘了过往,像是过往经历搭错了线,他根本对嫏嬛半点感情都没有,否则她当初怎么那么容易帮迟誉撬了他的墙角?
“你不要仗着失忆就欺负我,把话说清楚,你是让我做个替身?你就放了我哥?”
她气呼呼地往石凳上一坐,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眼前的玉质公子,满脸的复杂表情。
事情真是越来越荒唐。
原来他是这样的王璇卿。
花园里的小径上有女子的嬉笑声,迟臻麻利地站起来,抄起扇子站在王琅身边低着头为他打扇子。
有人眼尖地瞧见了水榭中的王琅,几个女眷向着水榭中走来。
待人进来,王琅站起身向着当中年纪稍长的女子施礼,“伯母。”
那夫人笑着点点头,“你看你的书,别被我们打扰,这几个丫头都是我本家的小辈儿,没见过世面,今日带着她们给太子妃贺寿。”
说是无意中撞见,却句句话不忘将身后的两个姑娘向前引荐,迟臻规矩站着,就当她自己是架屏风。
“这姑娘是……我似乎有几分眼熟。”那夫人道。这通身的气派和出挑的容貌可并不像是个寻常侍女。
“芙儿留她在此服事我。”
“哦。”意味深长的一声答应。
“伯母自便,我去长姐处看看。”水榭中被花团锦簇般的姑娘们围着,王琅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
“快去快去,耽搁了让人说你在此处躲懒。”
王琅出了水榭,迟臻也小跑着跟上去。
“璇卿,你到底什么时候放了我哥哥。”她紧着脚步跟着他问。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他?他对我不敬,咒骂我孤老一生,不让他吃些苦头,她就不知道我的手段!”
就知道兄长那张嘴绝对讨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