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雪,迟臻换了件翠竹色的裙子,打着伞与纪无澜一起出了门。
坐上马车,她悄悄掀起窗帘往后瞧,今日竟然没人跟着她了?
纪无澜见她拍了拍心口,一副庆幸的小模样,提醒道:“自我们出门,有两人在暗中跟着,只是他们轻身功法很好,让你觉察不到。”
对面,她眼睛圆溜溜地瞪着,鼓着腮帮,憋了一阵突然泄了气的样子。
“姑娘有何为难之处?”纪无澜见她咬着指甲似有顾忌。
迟臻托着下巴道:“到了曲江楼,你来与客户周旋,我要少说话。”
纪无澜合了扇子,轻轻点着掌心问:“后面是王琅的人?他对姑娘的“保护”可当真是滴水不漏,你连出去的自由都没有?”
迟臻摆了摆手,他不懂啦,王琅都把庚帖交给她了,就希望她安安分分地不要再出岔子,那天她就不该被美色冲昏头,答应他不插手如意阁的事情。现在给自己弄了这么个甜蜜的负担,又不敢食言,王琅一向是说到做到,她若敢踩底线,他就绝对舍得罚她。
“我只是去曲江楼喝喝茶,你才是去谈生意的,千万别弄岔了。”她对着指头叮嘱。
“纪某知晓了。”纪无澜笑得温和:“听闻姑娘年后要去蜀中?”
蜀中那位赵公子来时,他待在法云寺无缘得见,倒是听李三郎几个议论,说是对方似有求娶之意。
“啊?我?今年怕是不行。”
王琅刚答应跟她成亲,她这时候怎么能离开京都?再者兄长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远走安南定有原因,若是她猜的不错,舞弊案真相大白的日子不远了。
即便回蜀中,也要等洗刷了祖父的冤屈,她再扶灵回去。
纪无澜状似不经意道:“我也打算回蜀中看看。当日我被望江楼旁的一个读书人家所救,一直没有机会当年道谢,那家人中的老丈在当地是个饱学之士,门生众多,为众人尊敬。”
迟臻嘴里叼着枚糖果子,眼睛瞪得老大,“等等!”
她嘴里嚼着东西问:“望江楼边的读书人家?还有个饱学之士?对方姓什么?”
纪无澜将帕子递给她,“也姓迟。我在他们府上待了半年,只见过家中的老丈和一对兄妹,没见过主人和夫人。”
迟臻将脸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瞧,像,跟她印象中那个被她亲手买进府里的桀骜少年太像了,她竟然这么久了都没看出来!
这纪无澜就是当日被她买回府的,他竟然也没认出她来?
她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笑问:“那你还记得那家的小姐吗?”
她当年好像做了许多不太妥当的事情,还扬言对方只要考中的了状元,就嫁给他,他可千万莫要再提这个了。
纪无澜瞧着她变换的脸色,笑道:“只记得那小姐是个圆润的小丫头,娇憨可爱。”
迟臻干笑两声,“这么多年过去,或许对方变成了个大美人也说不定,等我回到蜀中帮你打听打听。”
往事还是莫要提的好,当初她也着实淘气,欺压得那少年几次逃跑。
她心下有愧又觉得尴尬,自己倒杯茶一饮而尽。纪无澜盯着她的面容想,的确是变成了个美人。
曲江楼近来生意火爆,春闱在即,仕子们除了读书便邀约在此点评诗文,遍览窗外江雪美景。
时辰已经到了,约好的客人早已在二楼雅间等候。
纪无澜与迟臻推门进去,里面的人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受了惊吓般。
纪无澜向对方说明了来意,那人急得袖着手团团转。
“两位啊!我是青云阁的阁主,已经火烧眉毛大难临头了,没成想李三哥还如此镇定,竟然还想着春闱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青云阁是京都内数的上数的枪手私局,跟如意阁不同,他们不仅接京都的代考业务,其他郡县也接,人脉深广,财大气粗,阁内的枪手人才辈出,鲜少有失手的时候。
能把一个行业巨头逼到如此地步,可见出了大事。
迟臻嗑着瓜子问:“你与李三郎不是竞争对手吗?约他干什么?”说完她才想起来,她不是不插手的吗?生怕王琅的人在哪里猫着偷听,眨巴着眼睛找补道:“我帮他问的。”
纪无澜失笑,看她吃得认真,抬手倒了杯茶给她。
“阁主找李三哥何事?”
“你们如意阁的人近来都在做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竟然不知道?”
“不知您所指何事?”
对方一脸震惊,见他二人表情不似作伪,拍着膝盖道:“怪不得今日李三哥没来,你们竟然不晓得。主考的人选定下来了,这个你们知道吧?”
“已经知晓。”
“主考们被圣人任命后,立马就要去贡院锁院。可就在去贡院的路上,出了大事儿了。”
据他说,主考和各位同考的车架还没到贡院,就被都察院的人给拦下来了,立时提走了一位同考官,说是此人自接到任命,马上要赶赴贡院的这一个时辰内,故意磨蹭,写了条子与人定了暗号,被王琅抓了个人赃俱获。
“王琅的手段你们是听过的吧?据说他立马参了一本,要求借此整饬考风,打击枪手私局。他手上有张单子,罗列了京都内大大小小的私局名字,我们青云阁你们如意阁都在名录上,全城搜捕这就开始了!严惩不贷!”
咔吧!迟臻嘴里的松子被她不小心咬碎了,她边吐壳儿边问:“不管是否春闱作弊,都抓?”
“新账老账一并清算!我已解散了私局,打算外出避避。你们回去跟李三哥带个话,若是他不幸被抓,千万莫要把我供出来!”
迟臻与纪无澜碰了个眼神,这的确是件大事,近来如意阁是没有接委托,若是新账老账一并清算,所有人的处境就不妙了。尤其是迟臻,她可是号称如意阁的骨干,受到高层认可的。
走廊里有踏杂的脚步声,片刻后,砸门声响起。
一间接着一间。
纪无澜前去开了门,只见几个衙役一拥而入,领头的人一甩手中的告示,也不管人看没看清,随手又卷了起来。
“就你二人?可还有其他人来过?”为首的衙役问。
纪无澜一回头,哪里还有青云阁阁主的影子,迟臻眼神向窗口瞟了瞟示意。
“只有我与小友两个,并未有其他人。”纪无澜答。
那衙差打量着屋内,迟臻手里捻着几颗松子走过来,向众衙差身后的小五问:“你家公子呢?兴师动众这是要拿谁?”
小五本想装作没瞧见她,他不过是想等衙差拿了人,按照主子的吩咐带回都察院去,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她。
他端着公事公办的架子,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公子最近公务繁忙,片刻不得闲,一直住在官署内,并未回府。从云涧接回来的那两位姑娘都是老夫人在照顾,牟二小姐也偶有登门,只是谁都进不了公署,公子洁身自好着呢。”
迟臻眯着笑眼满意地点点头,“要他注意休息,我今日在曲江楼定了些茶,你给他带回去?”
小五摆手拒绝:“明日公子休沐,您不如亲自送过去。”
“也好,那我这就下去取茶,明日去拜访璇卿。”她身子出了门,又退回来,状似无意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五摇头:“没有。春闱在即,在查枪手私局。”
迟臻挑挑眉,可见青云阁的阁主所言不假了。下了楼,两人没敢耽搁径直回府。
查抄所有枪手私局,这干系重大着呢!此刻怕是不仅枪手们担心,与他们有勾连的大人怕是也提心吊胆日夜难安。
厅内众人聚在一起碰头,秦仕子都还在背书,摇头晃脑偶尔停下听听大家在议论什么。
李三郎叉着手,试探问:“姑娘,您觉得王大人,会不会对咱们手软?”
毕竟众人可瞧出来了,她在王琅心里极为不一般,若是要拿如意阁的人,岂不是将她一并拿了?对于王琅这个人,众人都有些拿不准。
迟臻托着腮,叹气道:“不会。”他若是能为美色昏了头,也就不是王琅了。
不过,依照她对他的了解,王琅会先将她在如意阁除名,再收拾如意阁一干人。
眼见着就是春闱大考,众仕子若是此时被羁押,就要再等三年。
迟臻瞧了瞧几人,忧心都挂在脸上了,抱着肩膀道:“也不要过于担心,就算他要翻旧账,也要有人证物证,只要没有委托人跳出来,就赖个干净。咱们高层选委托人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的确不会有委托人跳出来的,从国子学龙门调卷开始,委托人都加入了如意阁,成了自己人。
纪无澜摇着扇子道:“防患于未然,还需将院子里不合规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到我那儿,以防对方突然上门查。私下里也需要对好说辞,万一单独审问,莫要说岔了。”
迟臻点点头,咬着嘴唇道:“我也要去见一见璇卿,看看他对如意阁是什么态度。”
众人分头行动,将宅子里但凡与作弊有关的东西全部整理好,一张纸一杆笔都不敢漏下,王璇卿那是什么人,这两年读书人可谓是被整治的明明白白。
翌日,迟臻在赵仲麟带来的茶中翻来翻去,没找到特别适合王琅口味的茶。她勉强挑了一包,想从人家嘴里探听东西,总不好空着手去。
自立春后,不是雪便是雨,民间已多有议论。
马车停在太傅府门前,赶车的去递了名帖,迟臻歪在车上闭着眼,鞋子挂在脚上轻轻荡着,她盘算着话要怎么说。
宛转迂回王琅必定不喜,直来直去又怕他一句话把她撅回去。
她来得还是太仓促了,应该装个病引他来瞧自己,先让他心疼卸下防御,再装装可怜掉掉眼泪,柔婉地求求他,成事的可能性就很大。要么,几日先回去?
还不等她后悔,小五已经快步走出来。
“公子在书房见客,姑娘先进来坐着等,新得了宫内的点心,公子让人收着,您若不过来,便要差人送过去呢。”
有客啊,那正好,她回去再琢磨琢磨吧!进太傅府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公务要紧,我没什么事儿,就不进去了!给!这茶好得很,你拿给你家公子喝。”她笑眯眯吩咐车夫赶紧调头。
小五不敢接,公子的吩咐是把人请进来,待会儿见不到人心情必定不会愉快。
“我得空再来瞧他。”她将茶拍在小五怀里。
“姑娘,您来都来了,便是要走,也请亲自与公子说一声。”
您能有什么要忙的事儿?不就是忙着如意阁作弊吗?现在风声这么紧,谁也不敢顶风作案了吧?小五正想着怎么留住她,便见一道月白色人影走了出来。
“急着去哪儿?”王琅拧着两条眉沉声道。
迟臻没想到他会出来,她纠结着要说个什么圆融的借口,就见他几步走过来,捉着她的手腕便往府里走。
“一盏茶的功夫你都不能等?”他拧眉打量她。
“不是……我,怕你不方便,改日等你空了,我还会来。”她眉毛扭得一上一下,那副贼兮兮的样子一看就是在骗人。
“你不是瞅准了我休沐才上门?再来?那岂不是要等到十日后?”
王琅捉着她往府里走,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下人无不驻足偷眼瞧着,猜测她的身份。
小路上还撞上了两个手里捧着公文的官吏,对方恭敬见礼,没敢多瞧,急步走了。
进了屋内,王琅将人都赶了出去,抬手掩了门。
“欸,我……”这大白天的干嘛要插门,怕别人想的不够多吗?
王琅冷眉冷目地瞧着她,浑身带着压迫感地踱步过来,“嗯?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