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走进宽阔的四合院,柴胡艰难的从一排西厢房那一处,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而立,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老乡?”柴胡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浑然,惊立当场。细看下,那人低头,双臂下垂,双脚隐隐离地,这竟然是吊死的人!
这般想着,柴胡果真在那人头上方看到了一根略细的麻绳,因夜色暗沉,不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死人,柴胡是不怕的,本着道义,他立马上前准备将吊着的人放下,可是还未等他的手碰见那人的衣襟,身后的厢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如烫手一般,柴胡立即收回手。
接着足下一点,快速朝那叫声处掠去。
破开厢房的房门,他就见一老头跌跌撞撞的走来。
老头脸上粘稠的血还在往地下流,双目呆滞的念叨着:“有鬼有鬼。”堪堪走到了近前,对着柴胡咧嘴,才脑袋一歪,僵立原地。
柴胡强忍着没有一脚踢出去,定神向老头身后看,就见屋中梳妆台旁坐着个梳妆的白衣女子。只需一眼,他便认出了是刚才一拳没有打到的女鬼。
女鬼轻柔的梳头,待梳的齐整了,又拿起腮红轻轻扑着脸颊。
柴胡浑身都叫嚣着害怕,硬是咬牙上前一步,“大胆鬼祟,为何残害人命?”
女鬼恍若未觉,又拿起眉毛碳描起了眉,描着描着好似不满意了,哀叹一声道:“哎,许是他嫌我貌丑,才抛弃于我,这脸还是不要了吧。”
柴胡在后面听的毛骨悚然,不要了?如何不要了?加上身旁不知是死是活的老头,他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女鬼低叹着,不要了不要了,说着抬手抚向额角,深红色的豆蔻指尖摸索一阵,便自额角一处,慢慢撕下一张人脸。人皮之下,是血肉模糊的肌理。
早已看不清哪里是嘴唇的脸,还在轻声嘀咕:“我好看了…好看了…”
柴胡:“……”
若不是好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想自己当场就能哭出来。
柴胡心说,你好看个鬼,才想完,女鬼慢悠悠起了身。
柴胡神情一肃,向后退了一步。
女鬼好似这会注意到了柴胡,忽然捧脸娇羞似的道:“好个英俊男子,可愿意做我的君…”
郎字还没出口,突然间厢房内狂风大作,柴胡忙抬手遮挡眼前,就听一阵霹雳吧啦衣柜桌椅翻倒的声音,片刻后,他放下手,就见屋中诸多摆设全部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但自风头来源处,一面墙出现硕大的破口,而那破口处,站着一个人。
女鬼见到那人,狂叫一声,“狗头真人,你还不放过我!!”
由樊清远扮演的真人,脸带着青白的面具,背手而立,袍角翻飞如君临臣下。
少女扮的女鬼不得不暗叹,这人实在是太高人了,一身白衣,假如陪个拂尘,说他是太白下凡都会有人信。
少女叫后,樊清远理都不理。
樊清远想的是,哪怕事出有因,欺瞒终究不是君子所为,但既然答应那人了,且来这里站上一站,也算是应了情,只要不开口说话,这欺,便算不得为之。
正巧这一句话都不说又显得世外高人,清冷独世,更加让人信服。
樊清远不说话,但这戏还要演下去,少女又叫了一声:“狗头真人你今日是要收了我吗?”
樊清远依旧不理。
柴胡:“……”
少女:“……”
劳烦您说一句话可好!
主子,主子,他不按要求来!
幸好薛承也没指望樊清远做的太多,由此,由庫厉扮演的真人二号上场了。
庫厉来的没什么气氛,刚才拼劲内力的翻江倒海全用在衬托樊清远身上,这会还有些气短,来的时候险些跌倒。
“大胆女鬼!”庫厉勉强站稳,“你给我过来!”
少女偷偷翻了个白眼。
少女心道,真是糟透了,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理他们了。
好在樊清远见夜深,惦记着回去看书,便按照薛承教他那样,抬手做了个抓的动作。
少女机灵的配合,仰起血肉模糊的假脸,凄厉的惨叫:“啊!”那模样明眼人一看就是被扼住了喉咙,而这会庫厉缓了过来,趁柴胡眼睛盯着女鬼的空,悄悄在衣袖下抬掌,扯了下隐于身后的细绳,然后,女鬼就像被人用力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庫厉一鼓作气又使出内力,使得屋中一切事物接连而起,这时少女丢出一包黑灰,黑灰在庫厉的掌风下弥漫整间屋子,柴胡被迷了眼,立马后退,待他揉眼再看,看到的一幕便是:蒙面真人做法,功力深厚逼人,将女鬼绞杀,直至飞灰烟灭,真人人影一闪离开,一切来的特别突然。
庫厉怔愣愣的放下手,就见屋中只余自己,别说其他人,连其他鬼都没有了。
这会,知府带领衙役“恰巧”及时赶到。
“大人。”知府双手抱拳躬身,“老夫来迟了!”
柴胡摸了把脸,才歪头看向知府。
知府抬头,“大人?”
等了许久,柴胡突然感叹道:“原来鬼魂灰飞烟灭是真的……”说罢摇摇头走了。
这次轮到知府纳闷了,他想不通便回身向屋中望了望,就见满屋子地上都是灰色的灰。
茅屋中接连进来人,薛承自得其乐的端着酒壶自斟自饮,“都回来了?如何?”
樊清远垂眼坐在身侧,庫厉进门后仰在床头,老者忙着洗脸,少女将门关严。
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少女明显有气。
这不临了了,人齐了。
开始兴师问罪。
她抬指一个个指过去。
樊清远她不敢说,薛承她不敢惹,庫厉她又打不过,无法,只能对着老者发脾气。
“说好的配合无间配合无间,你看这都是什么?”
老者很无辜:“我演的挺好的。”
薛承噗嗤笑了下,“好了,今日大家都很辛苦,这不夜已深,咱们各回何处,早点休息,明日午后,与小爷再去一处。”
“去哪”少女是真的不想再扮鬼,这比哭还叫人劳心劳力。
小王爷卖关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天机不可泄露。”
翌日,薛承他们还在睡梦中,晏城府衙这边,失踪许久的衙役统领找到了,所幸人还没死,但那人睁眼后却带来个令知府惊呆的消息。原来那帮假神仙的真正目的似乎是在寻人,不止寻人,好似还做了许多伤及人命的事。
而究竟在寻什么人,便不知道了。说着想要知府派人跟随他去寻假神仙的老槽将他们绳之於法。
这边衙役统领并不知情假神仙已经被庫厉带来府衙,又服毒自杀的事,因假神仙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知府让他好好养伤,余下的等好了再说。
薛承一早起来后便去见了柴胡,算起来,也该小王爷出面了,若由着柴胡自己发觉,那之前做的必定会起疑心。
小王爷来时,并没有通知知府。
他来到柴胡居住的房门前,静听了片刻,好在柴胡虽然胆子小但本领还在,他在睡梦中便感觉到屋外有人。
柴胡自那晚见鬼之后,毫无犹豫的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但自薛承来到门前,明明上一刻还在熟睡,下一刻睁眼,眼中已经不带丝毫睡意。
这厢薛承去找柴胡之后,樊清远又来寻他。
樊清远惦记着京都的事,便想去他告个别。
算起离开京都至今,也有半月有余。
而樊父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晏城这地界并没有派人来寻。
这没有人来,樊清远便开始会乱想。
而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家中是否由于他的任性无理,遭到了皇家的责难。
虽然婚期定在了三月后。
但孝智小王爷大婚,宫中女眷免不得要问看新婚王妃,哪怕他是个男子,这事也必须走个过场。
樊清远总觉得,太安静了,这不对劲,若不回家中看一看,他不能心安。
因此,才会一早来到薛承房前想与他道别。
可是临到门前,樊清远忽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青衣公子伫立房前,犹豫起来。
犹豫着犹豫着,思绪飘远。
樊清远不曾记得,具体何年何月,自己居于高阁,开始整日与书文相伴。
好似是年幼之时一场严重的风寒险些夺去了他的性命,而那以后,他的身子便比常人弱上三分。樊母心疼年幼的长子,特命人按照他的喜好,在临近青湖莲花池旁置办了新的宅子,并且挑选伶俐的下人日日照看,宅子与樊府相隔不远,樊母隔几日就会来一次,樊清远性子喜静,而这一住,他就不曾想过离开。
他这样的身子,不能外出求学,樊父就引荐朝中政友家的远方表亲,亲自到阁楼中教导,那个远房表亲曾是甲等进士,只因祖上有南蛮女子血脉被有心人查出,因而不得皇家器重。
漫漫人生十余年,那人教会他许多道理与学识。那人曾说,樊清远,你是聪慧的,不应当局限书中这一方天地,应当走出这个阁楼去外面看一看。
樊清远记得自己问过,外面有何物,竟也比读书有趣?那人便说,此处有你的良师,外面有你的朋友。
年幼的樊清远没有过朋友,不懂得朋友是何物,便由此事追问起来。
他问,老师,您说的友,从何处来?
老师告诉他,友,天下远方近处,缘分到了自然而来。
他问,老师,您说的友,会喜欢我的诗文么?
老师告诉他,为友,喜爱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他问,老师,您说的友,会不会行我等厌恶之事…
老师告诉他,真正的友,无论何时何地,做何事,都不会伤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