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端着铜盆一路走到走到院外无人角落,才停下脚步。
紧接着“咣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那些在樊清远屋中没有洒掉一滴的水,此时随着铜盆跌落,泄了他的满腿满鞋。
小福抬手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面色十分难看。为了稳住那盆水,手掌沿着指腹已经疼到麻木,此时的少年,眉眼凌厉,哪还有一点胆小怕事的样子。
他心道,那个人竟然如此厉害。
只有那么一下,差点没端住铜盆。
他想着这些时,一个扫院子的老头来到他身边,见到满地狼藉,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你怎么回事?”
小福深呼一口气,双手握拳放在身后,道:“没事,和一人过了两招。”
老头闻言一惊,“谁?不是说过让你安心潜在樊清远身边,切勿暴露,你怎能跑去和人交手?”
小福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有些不服,“我确实有好好做事,是那人招惹我的,幸好我反应快,否则这盆水要是溢在那个樊家公子的屋子里,指不定那个公子又会不高兴,不高兴就会将我撵走,你不知樊家那个公子极难伺候,连帕子都要挑捡……”
少年絮絮叨叨的还在说,没有注意到老头徒然变色的脸。
他很快说到了叶檀,“那个人很厉害,内力在你我之上,听说好似跟着樊家公子回来的…我听说…”
老头突然一跺脚,“坏了!”
小福吓的一抖,“什么坏了?”
老头此时恨不得一扫把将小福打醒,“蠢娃子,那个人就是在试探你!”
试探?
小福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然后懊恼道:“我当时一心想着把事情做好,不要让樊家公子挑出毛病,一时间没注意就…”
事情已经这样,再指责对错也无用,老头叹气道:“什么都别说了,樊家公子那里你不能回去了,你立即收拾包袱走人,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小福没想到只是因为他躲了一下,竟然会造成如此严重后果,便忍不住辩驳道:“我只是躲了一下而已,并没有还手!”
老头气道:“错就错在你躲了一下,寻常下人谁能躲得过那人出手,若你当时不躲,水洒了,也就无事了!”
小福终于明白自己办了蠢事,无措道:“我…我真的不能留下吗?”
老头摇了摇头,“昨日我就听说随着樊家公子回来的还有两名孝智小王爷的亲卫,想罢与你动手的必定是其中一位,如今,樊家公子与孝智小王爷的婚约在即,若让那个人知道你在打谁的主意,你猜会如何?”
小福设想了下,心道,也许会抓起来,交给樊宇德,或者不交,自己来审问。不管那种似乎都不会得好。
老头盯着小福一时青一时白的脸色,叹道,纵然有本领在,年纪还是太小了。
“趁他们还没有动作,你现在就走,我护着你离开。”老头拍着小福的肩膀,“快走。”
小福被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不死心道:“主子让咱们入樊家到底找什么?”
老头拧眉看向少年,“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不要问!”
小福隐有不甘,只能被老头带着走,片刻后,一双薄底布鞋出现在铜盆旁边,鞋子主人踢了一脚铜盆,身后人对鞋子主人低声道:“俞大人,不如让卑职去将他们抓起来,查一查,他们潜入樊家的目的。”
“不必了。”俞大人揽了下胡须,才道,“你我来老师家小住,切不可多生事端。”
身后护卫模样的男子立即道了声是。
这时,樊府管家匆匆忙忙赶来,“俞大人,实在是失礼了…小人突然肚子疼,让您等了这么久。”
俞大人一副儒雅之风,揽袖笑道:“人有三急,不碍事。”
“是是是…”管家躬身赔礼道,“多谢大人体恤…诶?”说着说着,管家瞄到一旁的铜盆立即怒道:“这是哪个混蛋奴才干的!?”
俞大人面不改色道:“本官也是刚刚来到此地。”
管家听言,忙道:“不不…大人我不是说您,这…咱们先不管这个盆子了,您随我来,这边为您安排了客房小住。”
俞大人更客气,“有劳。”
这般说着,三人慢悠悠的离开原地,那个铜盆也就没人管了。
樊清远在家中一连住了三日,都没有得到樊父归府的消息,他很少离开院子,除却林姨娘偶尔会来看看,叶檀和吉禄跑来站上一站,便没有什么人了。
小福自那日后也没有再来,又换了个新的小丫鬟,樊清远发觉,这小丫鬟胆子比小福还小。
夜深了,樊清远没有丝毫睡意,便想着画画来打发时间,新来的小丫鬟在一旁陪着。
那小丫头看模样才十三四岁,樊清远作画,她便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看。
没错,就是盯着。
不看画,看人。
这种逼人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
樊清远画了几笔,忽然有种幼时读书,先生在一旁监督的错觉。
樊清远没有抬头,“你……”
小丫鬟吓的如小鸡仔一般,扑棱了下。
樊清远:“……”
小丫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跳远了,依然在盯着。
画是画不下去了,樊清远来到书桌旁拿起书开始看,刚翻了两页,小丫鬟以为樊清远不注意,又凑了过来,她胆怯的看了樊清远一眼,然后迈着内八字扭扭捏捏的去铺床,铺完了床,见樊清远还在看书,她又凑了过来。
许是和那人相处的久,樊清远现在遇事都会习惯性琢磨一阵。
而他在小丫鬟去铺床时,状似在看书,心里面就在想这小丫鬟赖着不走到底是何意。
他想了很多可能,皆被自己一一否定,然后暗自责问自己,一个小丫鬟,也不如那人多的数不清的鬼心思,断不会来做什么戏弄自己的事。
既然想起了他,这书也看不下去了。
樊清远放下书,眉头微蹙,心里念着那句话。
他说,会来找我…
会吗?
樊清远感觉胸口憋闷了下,下意识抬手松了下前襟。
而同时,一双细白小手,抖抖索索的探到那衣襟前,樊清远见状,眸子一缩。
“咣当!”
书桌的椅子翻倒在地,樊清远神情冰冷的连退几步,小丫鬟伸着手,身子僵在那,片刻扑通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樊清远气的胸口发疼,冷声道:“你是谁的人?!”
他性子冷淡,却不是人事不懂,早前也在嬷嬷口中听说过这些爬床丫鬟之事,但自成年以来,也只是耳闻,却从未遇到过。
樊清远忽然明白,怪不得,这个小丫鬟夜深了也不走,非要留下来。
这不是想戏弄他,而是想来真的。
自作主张的事,她应该不敢,应该是受了谁的吩咐,因为不敢,直至拖到夜深了,才逼不得已的做了。
明白了这里面的事,樊清远看着小丫鬟瑟缩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多少冷静了些,“你不要怕,只要说实话,是谁叫你来的,说了,今夜的事,我不会追究。”
小丫鬟的差事搞砸了,也不知该如何办,与樊清远说了个名字后嘤嘤嘤的哭起来。
林姨娘?
樊清远惊住,他在那时间想到了樊奕,想到了吴夫人,甚至想到了樊父,唯独没有想到一向疼爱他的林姨娘身上。
小丫鬟吓坏了,一直哭。
樊清远忽然感到一阵心累,轻声道:“下去吧,顺便通知外面的人,离开我的院子。”
小丫鬟磕了两个头,忙退了下去。
翌日,林氏照常来樊清远的院子来闲聊,他们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由着下人将一盘盘鲜美的水果摆满了石桌。
樊清远一直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是林氏的在说。聊着聊着,林氏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了下樊清远身后的小丫鬟。因哭了一夜,双眼红肿小丫鬟低下头,不敢与林姨娘对视。
林姨娘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更是吓的面无人色。
叶檀与吉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闲聊,吉禄事不关己的抱膀而立,叶檀也不知道从哪摸来个苹果,一口一口吃着,将樊清远小丫鬟和林姨娘看了一阵。
看着看着,叶檀对着吉禄的肩膀撞了下,那意思就是…有情况。
吉禄摸摸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要你管?
就在众人你来我往的视线交流中,樊清远突然开口。
“林姨娘,我的婚约是在两月后吗?”
林姨娘一怔,立即笑了,“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
樊清远眸子动了动,也是勾了下嘴角:“没事,只是想问一下,林姨娘是否赞成我与孝智小王爷的婚事。”
话落,叶檀顾不及再瞪回去,林姨娘顾不得小丫鬟,一时间院内寂静无声,这场京东为之笑谈的婚事,被当事人直接抬到桌面上,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林姨娘端起茶碗试图掩去面上的惊异,这个问题很明显针对她而来,似乎樊清远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是昨夜的事,他知道是自己安排的?
若真的如此,她真的要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才能让樊清远继续信任自己。
平心而论,林姨娘并不想这婚事成。
婚事成了,樊清远就要嫁入王府,入了王府那樊宇德便不会再让樊清远继承家业,那吴氏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不二人选。
所以,她不但不希望,还要全力阻止。
林姨娘美目闪过一抹愠色。
至少在她还未怀上之前,樊清远的婚事不能成。
绝对不能便宜吴氏那个贱人。
因此,她便安排个模样尚可的丫鬟到樊清远身边,一边想着樊清远现在这房中有个人也算正常,又想着让二人早点做了那事,而后,皇家知道了,或许会认为樊清远行为不端,废了这桩婚事。
心思想着这些,林氏面色如常道:“虽说子女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清远你的却是例外,”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这是皇家旨意,我与你爹反对和赞成便不重要了,但你就不同了,清远你是愿意与否,都可以与皇家说,你爹也会尽力为你拒了这婚事。”
林氏打了个太极,把问题抛了回去,又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叶檀悄声笑道:“这问题,白问一样。”
林氏说完静静的观察面前人。
樊清远静了下,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和疑惑,随后他起身道:“林姨娘,昨夜看书看了一夜,现下还有些疲乏,就不陪着您聊天了。”
看了一夜的书?
那昨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林氏目淡笑着目光再次对着小丫鬟,看久了视线里隐勾出一丝怨毒,真是废物!
小丫鬟吓的面无人色,已经料想到林氏要如何找他算账了。
而这时,走出几步远的樊清远回身,“晴儿,怎么还站着那,书桌上的墨,已经干了。”
小丫鬟好似突然有了呼吸,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委身走在樊清远身后,一同回了屋。
人都已经回了屋,林氏也就没有带下去的必要,虽心有不甘,却只能离开。
看了这么一场好戏,叶檀打起了饱嗝,并由衷叹道这青衣书生,与林氏那个姨娘斗以来也是不相上下。
小丫鬟随樊清远回了屋,刚把门关严,小丫鬟扑通跪了下去,颤声道:“谢公子救命,谢公子赐名,谢公子不降罪,谢……”说着小丫鬟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樊清远站在书桌旁,片刻后叹息:“往后你就留在这个院子中,若林姨娘叫你,你就同我讲。”
房门一开一关,叶檀与吉禄先后进来。
叶檀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吉禄一本正经道:“她离开了。”
谁离开了,不用讲,大家都清楚。
樊清远抿唇静立,缓缓道:“你们说过,是小王爷拍你们来保护我的。”
吉禄肯定道:“没错。”
樊清远又道:“自是孝智小王爷,自然是不希望他的婚约人沾染其他女子。”
这么讲也有道理,吉禄点头。
樊清远好似下定决心,道:“那么劳烦二位住我院子隔壁,无论白天黑夜,请照应一二,且不能再发生昨夜的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叶檀与吉禄不费吹灰之力,搬进了樊清远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