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沅数一数二的文豪,林道子,早年竟然学过木匠工,这事,不说让人目瞪口呆,也会让人惊诧了下。
薛承端着茶碗时不时出神,就听见庫厉依然再讲:“说这人聪慧吧,这人还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这种人哪怕大字不识,也必会在某一行当成就盛景。”
这算是庫厉对他人最高的赞扬。
林道子最后在文学上面发光发亮,那也就是说,这个木匠工,也只是林道子早年的一点经历。
但…若说经历,为何会极少有人知道呢?
这不对劲。
薛承心里嘀咕着,不应该啊。
薛承摸着杯边,若有所思道:“林道子学了木匠工后,究竟做了何事,迫使在往后将这段经历抹杀掉?”
庫厉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他,“你这个抹杀用的很好。”
薛承只是随口一说,他还不确定自己这词用的是否合适,缺没想到庫厉会同意这个想法。
面对薛承不解的眼神,庫厉轻叹道:“林道子这个人,极其聪慧又乐于尝试其他人不愿尝试的东西。”
自学了木匠工后,幼年林道子在师傅教导下可谓是进步神速,除却一些特别精细的活计,雕刻出来的神龙猛虎皆是栩栩如生,但因年纪尚幼,许多成品都被师傅霸占了去,不过小林道子并不以为然,他喜欢将粗硬死板的木头雕刻成各种小动物,哪怕雇主不在需求,他也会拿着剩余的边角料日日钻研直到深夜。
甚至到最后,还能做出肢干可以灵活转动的动物木雕。
薛承由衷感叹道:“也是个奇人。”
庫厉摇头,乎了一口气,“如果你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小林道子上工的地方离家乡颇远,月余将银钱让亲友带回给母亲,其余的时间都在工匠师傅的店里面雕刻木头,一直都不曾回去。
日日如此,直至做满一年时,师傅念小林道子听话,难得许林道子回家一趟,小林道子离家太久,也是思念的紧,听师傅准许他回家,便迫不及待的赶上入夜前最后一辆出城的牛车,咣当咣当走了一夜,才回到了家。
庫厉道:“他到家时,天刚蒙蒙亮,整个庄子的人都在睡梦中,又因他回来的突然,所以那时候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牛车已经离开了多时,小林道子背着包袱在院门外翘首以盼,隔着木栏子眺望自家屋门,想要呼喊又怕惊了邻居,于是在敲门无人应的情况下,小林道子寻了个不高的栏子,爬上身跳了过去。
讲到这里,庫厉忽然笑了下,说了句在薛承看来莫名其妙的话。
庫厉道:“小王爷,今日在这里庫厉斗胆给你提个醒,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过于相信所谓的亲人友人,有时候在背后捅刀子的正是这种人。”
不知怎的,这句话一落,薛承心头咯噔一下。
薛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还未等他细细琢磨,那边关于林道子的事,庫厉继续娓娓道来。
庫厉拨动着盘中的瓜子,幽幽道:“他进了院子,怀着欣喜之心推开了那扇自小推开无数次的门,却见到了空空如也的屋子,母亲不在,父亲不在,不仅如此,他后来还发现,屋中摆设积灰已久,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薛承心中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但他又以为自己想多了,遂不死心的问道:“然后呢,他爹他娘呢?”
“死了。”庫厉冷笑道,“自林道子离开家后的一月后,他的父母先后死于重疾。”
真的如料想的那样。
薛承点点头,静了片刻突然明白这故事中的关窍,惊道:“那个月月带回银钱的亲友,将这事隐瞒下来了?”
庫厉冷哼道:“我看不止,什么样的重疾会让两个成年男女说死就死了,连个郎中都来不及看,这事我看还有古怪,只不过年代过于久远,他有意将过去的事抹掉痕迹,他父母到底怎么死的,没人查得出来。”
薛承惊的半晌没说出话。
庫厉瞥了他一眼,“小王爷不要急着惊诧,需要你惊着的事还在后头呢…”
因家中异状,年幼的林道子慌张的寻找村长,想要获知自己父母的情况。
村长家住的不远。
小林道子等不及跑了起来。
也就短短一盏茶的脚程,愣是让小林道子跑了一身的汗。
小林道子摸到了村长的门,攥着拳头拼命的敲,刚回来时怕惊动他人,现下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不多时,村长茅屋中灯油点亮,村长披着衣服匆匆忙忙赶了出来,来到门院口发觉竟然是外出一年的林道子。
村长惊喜道:“林娃仔,回来了!”说着开了门,将人让了进来。
小林道子急的满头大汗,进来后忙道:“村长爷爷,我爹和我娘呢?”
村长怔了下,“就在村后头坟地里埋着呐…”
小林道子面色一白,喃喃道:“坟地?”
小林道子怎么想也没料到这种事,若双亲过世许久,可那月月的银钱还一直寄回家中,一时间悲愤与惊惧杂乱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他到最后竟一声都哭不出来。
“是啊。”村长叹了口气,才道:“你走后的事,月把天的,两人得了重疾,怕是瘟疫,当天就埋了…”
小林道子仰着惨白的脸又问道:“可是真的?”
村长点头,“你父母下葬后,我特别让与你在一镇子上工的亲戚带话给你,可亲戚说你回不来,可惜哦……你爹娘那么好的人…”
后面的话小林道子一句都听不进去,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问道:“那坟在哪?”
庫厉讲到这里忽然就停了,又问了个题外话,“小王爷,你相信人死复生的事么?”
薛承满心都装着林道子的事,突闻这个问题,微微抬眸,与庫厉对视,片刻后,薛承挑起嘴角别开目光道:“我不信,人死了就死了,怎会复生。”
庫厉敏锐的抓到薛承眸中的那一闪而过的异色,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薛承,并没有追问,而是继续讲林道子的事。
“他从村长家得知父母的埋葬地,便直接回了家,既没有去亲戚家追问又没有上山祭拜父母,一直将自己关在家中,连着多日没有出门。”
关于这事薛承倒是不意外,“一个孩子,父母不在,亲戚不得信任,放我身上,也许也会将自己关在家中接受已然发生的事。”
庫厉听言,失声笑道:“小王爷却是个性情中人。”
薛承冷哼一声,“然后呢,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吧。”
“他…”庫厉神情忽然变的很微妙,薛承说不上来,如果硬要形容,恐怕只能是有一丝兴味和赞赏在里面。
庫厉带着那种神情慢慢说下去,“他将自己关在家中,用家中所有能用的木料,为自己做了一对父母。”
薛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做父母?”
庫厉笑,“确切的说是两个木人偶,你再问第二次,也是这个答案。”
薛承道:“你似乎并不觉得林道子这事做错了。”
庫厉挑眉道:“为何说他错了?他做的是自己的父母。”
薛承还未多想,点头道:“小小年纪思念父母,如此作为也是人之常情。”
庫厉笑他天真,“还不止如此,他做个木人偶后便消失在家中,若干天后,有村民发现他父母的坟被人掘开,里面的尸身不见了。”
薛承隐隐有不好预感。
“有人说看见他在夜间挖坟,将父母尸体切成一块一块运回家中。还有人说,自从他父母的尸身不见后,在那个家中日日夜夜都能听见咯咯咯的声音。”
薛承立即喝口茶压压惊,“你不用说了。”
故事听到这里,薛承都已明白,林道子不知作何想,想要在木偶人身上企图复活自己的父母。
想着这些,薛承艰难道:“他不会成功了吧?”
庫厉耸肩,“或许吧,没人见过那木偶人,后来他又去求学,机缘巧合加上天资好,成就了如今这番成就。”
薛承沉吟片刻,又问:“那对木偶人,现如今会在哪里,不会随着他的死一起葬了吧?”
庫厉摇头,“传言他在功成名就时在深山中造了个大宅子,那对木偶人便被他带到了那个宅院中。而又有传言说,那处宅子只是有人听闻,但却极少有人寻见,只因他后来钻研了各种奇异阵法,在宅院周围设了诸多使人迷路的大阵,所以宅院所地才不会被人发现。”
听到此,薛承不解低吟道:“如此藏着掖着,他在怕谁?”
庫厉狡黠一笑,“你猜。”
薛承皱眉,他想到一种可能,却不敢说出来。
庫厉又开始嗑瓜子,瞅着楼中小姑娘咿咿呀呀弹唱,看似随口说了句:“关于那幅画的秘密,你也不必太在意,关于宝藏,或许是真或许是假。”
薛承还没从林道子的事情上抽出来,又听到这句话,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什么叫或许真或许假?”薛承忍不住道:“这事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会假了?”
尽管薛承猜到庫厉除却大沅第一盗贼,一定还有其他身份,但从未在那种其他身份上深思探究。
薛承潜意识觉得,无论庫厉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自始至终都不会加害于他。
这样的人,说的话,他是愿意相信的。
庫厉闻言,吐了瓜子皮,淡道:“大沅先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话,不能全信。”
薛承回到晏城府衙时,天都黑了。
在府门前,又碰见原地打转的崔管家。
崔管家时刻留意来路,这一眼看见自家王爷,立即上前,“王爷,您吩咐老奴的事,已经办好了。地过于偏僻,可是让老奴找到了。”说着,将手中的纸包交于薛承手上。
薛承掂量下手中的纸包,一笑:“但愿小爷得到的对得起这只鸡的银钱。”
说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知府大门。
薛承拿着鸡直接回了房间,房门一推,端坐在椅子上的柴胡立即起身,急道:“小王爷。”
但后面的话却好似说不出来,哽在在那,一副尴尬神色。
薛承立即明白柴胡为何会这样。
他此前在宫中因为出行事宜,没少与柴胡你来我往,相看两厌。
柴胡本着为君命,为君令,是尽忠职守的守卫宫廷安全为先,也并不是针对小王爷一人。
而对于薛承来说,那就是第一次不爽,第二次添堵,后面的那就是故意为之了。
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明面上的恭敬,暗地里抵触了。
白日里,薛承去找他时,便想着与柴胡合作,将京都隐藏的南蛮细作一个个的挖出来,但后来经过樊清远一事之后,薛承又改变了主意。
何必要挖出来,那些人在坑中蹲久了,根须恐怕早就触及京都以及大沅各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莽撞的与柴胡摊牌却是有些欠考虑,也对自己没有好处。
薛承冰冷的想,何必做那好人,坏人想要活着也是无可厚非。
他将纸包放在屋中桌面上,抬头看了一眼跪地的柴胡,笑道:“你在皇上身边当差这么久,也是如此说跪就跪吗?”
柴胡不懂薛承为何会在这会提到皇上,这私下议论君王有失体统,这说不是也不好,说是也不行,所以他便没有吭声。
薛承见自己挖的小坑柴胡没跳,也不在意。
他打开那个纸包,招呼柴胡起身,“等我这么久,你应该还未用过晚饭,本王带了只鸡回来,一起尝尝吧。”
柴胡本意是想要拒绝,但想着白日里薛承与他讲的事,便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他来这么久,根本吃不惯晏城吃食,可这顿饭无论如何都要吃进去。
临到桌前时,柴胡一副壮士般的神色道:“王爷,臣的吃相恐怕上不得台面,不如趁取一些去旁边吃吧…”
去一旁吃?
那小爷的乐趣何在?
“不必。”薛承抬手示意柴胡快点坐下来,“还热乎着,趁热味道一定好,柴掌事无需客气。”
崔管家带来的鸡是店家切好的,薛承将纸包摊开,特好心的推向落座的柴胡,“柴掌事不要客气。”
我宁可客气一些!
柴胡忍不住想,这只鸡难吃总不会雾离烤的肉更难吃了,于是痛快的吃了一口。
薛承等着看热闹,等着期待的一幕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