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紧阖着,有隐约的香气萦绕门前,周围一片寂静,间或有侍女轻步而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楼亦萧披着锦衣斜躺在贵妃榻上,丹凤眼斜挑下首端坐的雾离,抿嘴一笑,冉冉风华中不自觉透出几分春意。
“真是苍天有眼,竟然叫本阁将你这副受尽磨难的模样看了去。”说着含住侍女喂入嘴中的紫晶葡萄,真真假假的关心着,“不如你考虑考虑,弃了那皇帝小儿,跟着本阁…”
声音仿佛揉着蜜,低缓引诱着说下去。
“跟着本阁,吃香喝辣。”
雾离执着酒杯,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慢慢浅酌。
他身上的黑袍早就在厄尔力跳入水中后不知所踪,而如今,他上身未着寸缕,自前胸和臂膀皆缠着绷带,隐约赤在外的肚腹,肌肉纠结,没有一丝赘肉。
楼易萧吐出葡萄籽,凤眼眯了下,立即揽住身旁揉肩的侍女,轻声吩咐道:“去,伺候一下。”
侍女低眉顺眼的道了声是,遂起身挪着小步来到雾离身旁,仅距一掌距离,委身坐下去。
男子一副风流之色,这身旁的侍女各个仅着薄纱,走动时,酥胸玉璧忽隐忽现,只叫人遐想联翩。
但很可惜,雾离看不见,所以只能可惜了楼易萧这一番“好意”。
侍女轻柔的倒酒,又从罗玉盘中捏个葡萄,送到雾离嘴边,那葡萄眼瞧着与薄唇只差分毫,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美指中的葡萄咕噜滚落桌面。
侍女疼的秀颜扭曲,可见雾离用了多大力气。
上首楼易萧见这一幕,颇为邪气的笑,“何必如此戒心,怎么,怕这香酥身子,是夺命凶器不成?”
雾离大手一张,准确无误的端起侍女倒满的酒,一饮而尽。侍女的手得以放过,这会抱着手腕,缩在一旁,等着男子问罪。
楼易萧没见到想见的,百无聊赖的摆手让侍女们离开。
待侍女们全部退下,一直惜字如金的雾离放下酒杯,“谢楼阁主相助,待日出,我等自会离去。”
楼易萧打了个哈欠,举手投足尽显华美,泛雾的眸子竟比女子还美上几分。
他拎着个酒壶起身,赤足走向雾离,行到近前低声道:“何必与我如此生分,你不投我的船,但这船也会有你容身的地。”
说着,又将雾离面前的酒杯倒满酒,颇为不快又道:“楼某也不知何处引得你如此避退,倾颜坊这地,可是一直都有你雾离的位置。”
雾离垂眸听着酒水流入杯中,静了片刻才道:“柴胡去了晏城。”
楼易萧眸子一动,笑:“好好的,提那个人做什么?”
雾离抬眼,灰眸恰好与楼易萧的黑眸对上,“我以为,这是楼主最喜欢知道的事。”
那双灰眸黯淡无光,却有种窥破他人心事的错觉,楼易萧笑容微敛,回身又回到贵妃榻上,怎么想都不高兴。
他有想要知道那家伙的事么?
那个又黑又丑,又蠢又笨的傻子哪里配得上堂堂倾颜坊坊主,貌美如花的楼易萧惦记!
提一嘴,只怕也是他祖宗坟前冒青烟了!
楼易萧翻了个身,彻底笑不出来了。
“其实,柴胡心思简单,对你也不厌恶,你也不必从我这里费心思,你若想与他亲近,直说便可。”雾离没有再动那杯酒,淡道:“我受伤了,今日只陪你喝三杯。”
堂堂倾颜坊坊主竟然为了一个男子去接近另一个男子。
这点小心思被揭露。
楼易萧感觉这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他讨厌柴胡那蠢得无可救药的品性,更讨厌这个好似能看破一切的瞎子!
正巧这雾离提到受伤,给了楼易萧反讽的机会。
楼易萧翻身而起,“你不提我都忘了,你这一身狼狈至此,差点丢了命一般的德行,恐怕不是遇到仇家那么简单吧?”
据探子可靠消息,雾离唯一的仇家鸳鸯双煞,其中一个被他一掌毙命,另一个落得断手断脚,唯一的孩子如今才七岁。
而这人伤痕累累的上船后,称仇家报复。
鬼才会信。
楼易萧嗤笑,“一死一残,感情是你被个娃娃打的落花流水不成?”
好在雾离无动于衷,问道:“你这船可去溢州。”
楼易萧暗叹雾离果真是无趣,怪不得孤身至此,却也正经道:“去,不过只是过路,可以将你们送上岸。”
说着奇怪道:“我还想问你,一直以来你都是孤身一人,怎么这身边来了个北夷少年?”
雾离想了下,才道:“不告诉你。”
楼易萧:“……”
雾离又道:“还有,不要调查我的行踪,皇家的事,你一个江湖中人,不要掺和进去。”
这是暗指,楼易萧的船为何“刚巧”遇到他们,救他们上船。
楼易萧不傻,他也不屑藏着掖着。
楼易萧眯眼,“我会怕皇家?”
他不怕,这个雾离知道。
楼家势力大,商业遍布江南,每年交的税收都能养活整个大沅的军队,动一下恐怕会伤了国本。
皇家遇事都会给他几分颜面。
但这与那幅画比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雾离难得劝道:“念今日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再奉劝你,《晏城花月夜》那幅画,皇上志在必得,你就不要将心思花在这幅画上面,此次命我绝不能有失。”
楼易萧不屑,“前朝的东西,不过尔尔,我会留意,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雾离沉默,这句话他信,楼易萧这人寡情风流。就像个小孩儿,只要好奇,就会接近。一旦玩腻,就会抛弃。
楼易萧忽的想起个事,“我的人几日前来报,北夷中的爱别离,憎恶会,还有求不得,在晏城出现过。”说着摸着下巴:“奇怪这三人不在他们那地好好待着,跑来何事?”
雾离也在想这里面的关窍。
因楼易萧的眼线遍布整个大沅,又因在玉德轩李寡妇那没获得有用消息,雾离想着或许可以将北夷暗探身上搜出一片红纱的事情,说与他听。
“爱别离会出现在晏城或许与北夷人有关。”
楼易萧挑眉:“哦?这事可复杂了。”
雾离见楼易萧有兴趣听,便将那日在破庙与柴胡说的那番话,毫无保留的讲了出来。
末了又道:“我总觉得这事很重要,北夷与南蛮之间有了牵扯,我一定要查清楚。”
楼易萧不置可否,“既然你讲了出来,我楼某人也不能白听,这样,三日后我给你消息。”
得了楼易萧承诺,雾离直接道:“劳烦,我日后会奉上报酬。”
能把穷说的如此坦然,楼易萧简直无话可说。
“还有,今夜我需要好好休息,你的好意就不要来了。”
楼易萧笑:“哦,那就可惜了。”
楼易萧想起雾离第一次登船,他将婢女送进他房间的事,那时候听柴胡说,雾离六根清净,他自然不信,于是在夜间送了个调教甚是乖巧的婢女。最后如何了?好似是婢女直接被点了穴又原封不动的送出来了。
楼易萧一言难尽道:“雾离,你是不是真的六根都清净了…”
雾离突然抬掌示意楼易萧不要出声,而他自己慢慢偏过头像门口听去。
楼易萧一个不会武的,他知道雾离耳力过人,这意思门外一定来人了,遂挑着邪笑,听话的闭嘴。
这船上的人,一直以来都是精心调教过的,自然懂得倾颜坊的规矩,若有人听墙角,那也只能是…
雾离听了片刻才道:“夜已深,我该下去休息了。”
说着毫不犹豫的起身,而刚巧,被老管家带来的颚尔力,推门进来,这一眼看见迎面走来的雾离,直接被吓了一跳。
遂料想得到那人必定伤痕累累,但真正见到那一刻。小世子心如捣鼓,便忍不住冲过去,“雾离!”
那渔夫的凄惨死状还历历在目,颚尔力莱之前已经想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见到了人后这个心中种种担忧全部化为喜悦,点缀上了那个名字。
小世子奔到近前才堪堪停下,“你怎么样了?”说着见对方胸膛缠满绷带,他又怒道:“不是说了,不能跳,不能跳!”
颚尔力双眸泛红,“我知道你厉害的很,可是也不能拿命不当命!”
说完,用力吸了鼻子,冷静下来,又轻声说了句:“不然你将我扔下吧,没必要为了我…”
雾离又将手放在额尔利的头上,带着好似一丝安抚的错觉道:“无事。”
颚尔力彻底安静下来。
旁观半天的楼易萧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这雾这个寡言的男子,对这个少年如此用心,他究竟是谁?
实在是好奇心使然。
楼易萧又坐不住了,他起身离了榻来到他们二人面前,来回看了看对面二人,挑嘴坏笑:“哎呀呀,我当是何事,好一番感人至深的场面。”
雾离偏过头没有吭声。
颚尔力从娄艺潇这句话中品出了明显的调笑意味。便不快道:“你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好!
楼易萧潇洒一笑,“我是这搜船的主人。”说罢,就等着少年感恩戴德。
可是没想到颚尔力听过对雾离立即小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这个人看着不像好人…”
楼易萧:“……”
你娘的我就算不会武功我也不是聋子!
楼易萧冷笑:“那你又是谁?”
颚尔力皱眉,看这个人妖里妖气跟个女子似的,反感加剧。
“关你屁事?”
楼易萧:“……这是我的船!”
颚尔力冷漠脸:“那又如何,干你屁事?”
有雾离在,好似什么都不需要怕了。
楼易萧难得见到有人这么与他说话,竟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能愤愤的放下狠话:“你小子等着!”
一旁的雾离不经意间勾了下嘴角。
楼易萧说着转身气哼哼回榻上睡觉。
颚尔力眯眼盯着楼易萧的背景,可怜兮兮的对雾离道:“大人,他威胁我!”
雾离道:“楼主,关于柴胡那边有句话,需要我转告你。”
涉及到那人的事,楼易萧一直特别关心,这会竟转身走回来,“什么话?”
雾离认真道:“他说,你没有男子气概。”
楼易萧:“……”
今日黄历必定是大凶!
颚尔力竖起大拇指,大人好样的!
从楼易萧那里离开,雾离与颚尔力一前一后上了船头。
二人站立许久,雾离负手而立,并没有言语。颚尔力手指捏的发白,一直在忍着。
颚尔力知道关于河中遇险一事,雾离必定是想知道些什么,可有些话又不能说,他只能硬着头皮对身前人道:“大人,这里风大,您伤的太重,有什么事,咱们明早再说。”
可是没想到雾离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离开北夷时,可曾服用过什么东西,或者携带了什么东西?”
颚尔力一愣,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雾离会问这个,一时间吞吞吐吐道:“啊,很多,因为是逃命嘛,你也知道我家是北夷大家族……”
雾离转身过来。
颚尔力立即老实道:“没吃什么其他的,携带的东西也都是随身所用。”
他不明白雾离为何会问这个。
只能眼巴巴看着男子,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根本看不出其他来。
等了片刻,颚尔力还欲再说,雾离突然抬手扫了下面前的虚空,而后摊开手掌给颚尔力看,“你可熟悉?”
颚尔力被雾离突然间的动作惊在原地,等他缓过神来,便看见雾离的手掌中有一只米粒大小的飞虫。
雾离慢慢道:“这个虫子我早有察觉,但我许久没有来到晏城,以为晏城或许与京都不同,所以并没有在意。”
颚尔力知道雾离的言外之意,那边是这个虫子本以为是晏城土生,但却一路跟着他们往益州方向,所以说这虫子就是他引来的?
因为引来这虫子,所以导致诸多刺杀,可是,何时的事情?
他离开北夷的时候还不曾有过!
颚尔力十分不解。
好在雾离并没有对此事过于深问,他捏死了那只虫子,转下了桥头,只余颚尔力一人在那想虫子的事。
颚尔力想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想要将一些能讲的事情说与他听。而后选择合适的时机走人,如今自己在何地,都能引来危险,雾离不欠他,没有必要为了他一次次的陷入危险之中。
这般想着,他像卸了什么包袱一般,坐在了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