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崔德为何会出现晏城，薛承虽有疑惑，但心中也有了一番思量。
但现下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
他对崔德又使了你懂我也懂的眼色，才去府衙内吩咐衙役打来一盆清水。
老管家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看似多少有了点人样。
薛承心里面装着事，便交代老管家在晏城府衙这等着他。
“你先去晏城府衙等着我。”薛承面对一直照顾自己的老管家管家难得说了些体己话，“我看你这般疲累，还是休息一下最好。”
崔德不依，摇头道：“主…公子，老奴没事，老奴跟着你放心。”
薛承好说歹说，见崔德坚持，便也由着他去了。
他在府衙附近随便找了家酒楼，决定吃饱再走。崔管家起初想要去另一张桌子吃，被薛承一个眼神制止，于是三人同桌用起了早饭。
一顿饭，食不言，吃的很安静。
樊清远家教好，半天夹一口，一口嚼百下，一顿饭如修禅，举手投足皆是一番风景。
崔管家挂念薛承安危，不曾好好用过饭，如今寻到了人，心也就落下了，再加主子不说话，他也不便言语。
至于薛承，他捏着筷子眼望一桌子菜，满脑子都是连日来发生的各种事。
一会来个爱别离捏着瓶子追他跑，一会出来个少女吆喝她爹死的惨，一会衙役统领咣咣敲门告诉他青楼人都死了。
乱七八糟的情景呼啸而过后，最后停留在老者碧绿碧绿的面皮上。
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以上，造成了分外和谐的用饭场景。
崔德吃了第三碗米饭后，才停下筷子。
薛承见崔德吃饱了，才开口问道：“老夫人最近可好？”
樊清远端起茶水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才放到唇边轻抿一口。
崔德不着痕迹的瞄了对面樊清远一眼，认真道：“安。”
薛承点头又问：“兄长可又惹老夫人生气了？”
崔德知道兄长指的是边关打仗的薛玉，惹老夫人生气的意思是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母后担忧。
崔德忙摇头，“大公子前些时日回了家门，在老夫人身边没留几日便南下了。”
除却一开始，崔管家不知薛承隐瞒身份险些露出马脚，而后得了自家王爷的暗示，明白过来有些事情是不能让薛承身边的青衣公子知道的。所以他只要收到薛承一个眼神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让交谈很是顺利，什么都说了，但旁人听着就像一般的闲话家常。
薛承听见薛玉南下的消息，并不意外，算好时间，兄长却如上一世一般，受皇命南下查办私卖官盐一案。
如若没有意外，在年后南蛮针对薛玉的那场谋杀，恐怕就要发生了。
薛承隐隐不安。
崔德见薛承愁眉不展，便以为他担心皇家那边的事，想了想又道：“公子的远房兄长连日来与老夫人很和睦，这都是下人说的，公子您且宽心。”
薛承听他这么讲，微微一笑，母后那边他自然是放心的，永昌帝与婉太后这么多年都忍了，羽翼不丰，他不敢做鱼死网破的事。
下人？想罢是母后怕他担忧，特意捎来的话吧。
崔管家心知话不能说的太多，薛承不问，他也就闭上了嘴。
樊清远慢悠悠的放下茶碗，他瞧得出来对面二人的主仆关系似乎不是装的，且从二人对话当中也听不出什么，倘若真的从那只言片语中挖点有用的消息。
樊清远不由得想，只能说那位老夫人是为好生养的，左一个兄长右一个兄长。
用好了饭，三人出了酒楼，按照薛承原定的计划去与庫厉回合，不曾想他们刚走不远，庫厉迎面就来了。
庫厉直接拉了薛承一把，低声道：“这边来。”
崔管家见状撸袖子就要上前制止，被薛承安抚在原地，“你先在这里与这位公子等我，我去去就来。”
崔管家犹豫道：“可是老奴见此人不像好人…”
庫厉抱着膀子看了崔管家一眼，突然道：“老家伙，你竟然还活着。”
没点名道姓，大家也看出来这是说谁，崔管家这次是真急了，“公子，你看他！”
薛承懒得再说，这次换成他扯着庫厉走，留着樊清远看着崔管家在那边跳脚。
他们二人身形一拐进了个胡同。
庫厉扫视了一下周围，刚要伸手探入衣襟，突然被薛承一拐子磕在前胸，他身后就是高墙，连着后退几步后背抵到墙面才停了下来。
薛承沉声道：“你是谁？”
庫厉抚着胸口，喘息一阵才笑道：“我是庫厉啊。”
他话音刚落，薛承抬脚踢起身旁一个竹竿，竹竿翘起，手心一搭，竿头一端直接奔着庫厉面门而去！
庫厉挑了下嘴角，抬手一把握住了袭向面前的竿头。
竹竿一人握一头，僵持不下。
薛承冷冷的与他道，“崔德从小跟着我娘，他安分守己，又从不与外人来往，你给小爷解释一下，我的管家为何你会认识！”
庫厉耸耸肩，“好吧，我是他的表亲。”
薛承冷漠揭穿他，“崔德自小生活的村子，爆发过瘟疫，只余他一人了，表亲？从地府爬出来的表亲？”
庫厉没想到自己一时逞口舌之欲，竟让对面这人抓到了把柄，眼下告诉他自己只是随便说说，料想薛承也是不会信的。
他一时间不晓得是哭是笑，沉默很久，末了只说了句：“这么多年，你这功夫怎么没有点长进？”
最开始那招叫什么？手肘袭胸么…谁教他的？虽猥琐了些，倒是有些出其不意。
庫厉说完那句话，松开的竹竿，面对怔愣在原地的薛承又道：“我确实是庫厉，也确实是个贼，我在黎庄别院见过你和你那管家。”
庫厉想了想，伸手在身旁比划了一下大概五六岁孩童的身高，“好似是你这么高的时候吧。”
很小的时候？
他说的话，小王爷一个字都不信。
薛承手臂一伸竹竿一端抵上了庫厉的喉头，“说什么胡话，小爷自小生活的地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连只苍蝇都无法飞进，你言之凿凿见过我，你以为小爷会信？”
“我方才讲了。”庫厉无视喉间的威胁，傲气道，“我是个贼，是整个大沅任何人都抓不到的贼，黎庄别院那些臭鱼烂虾，我从未放在眼里。”
小王爷听也不听，直接动了手。
片刻后。
庫厉语重心长道：“改明老子要打听打听，哪个王八羔子教坏了你这讨喜的娃。”
薛承趴在地上，蹬腿，奋力想把屁股上的人掀下去，“好啊，改明，改明小爷派人拿了你的脑袋！”
庫厉换了个姿势坐在薛承身上，商量道，“咱们能不能好好讲话，昨日在府衙当中也不见你这般毛躁，怎的说起你那老管家，你还急了。”
薛承累的喘气，下巴一撂，侧着头看向胡同口熙熙攘攘的百姓，轻声道：“崔德，和旁人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崔德与薛承的娘入宫时也不过才十几出头，还不叫崔德，叫德生。
那时候婉太后还是小小的七品招侍，刚侍了寝，从下人住的地方搬进先后新赐的初云斋。跟着的除了与她同龄的小侍女，余下一人便是德生。
偌大的初云斋，只有他们三个人。
婉招侍平静的看着指尖，那里染上了一层黑灰，而就在刚刚，她抬手抚过了窗棂。
小侍女忍不住抱怨：“什么鬼地方，还初云斋，我看还不如叫鬼斋。”
婉招侍沉默良久才道：“鸢儿，去打盆水来。”
纵然有些气愤，但鸢儿也清楚这事由不得她们，小主子没有雄厚家世，人微言轻，那帮内务办的奴才各个狗眼看人低，得后宫大主子授意，挨个欺负她们。
鸢儿暗自叹气，转身刚要走，婉招侍突然叫她，“鸢儿，德生呢？”
鸢儿愣了一下才道：“他方才去了内务办，说是眼瞧着天气转热，去要些梨子给小主子解暑。”
“什么？”婉招侍脸色微变，“你怎的让他一个人去！”
鸢儿见婉招侍急出门，忙跟后头小声道：“小主子您怎的，不过是些梨子…”
婉招侍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甚至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她们前脚踏入内务办，便突闻内务办内尖利声音：“哪家的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滚出去！”随着声音落下，是一个灰蓝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滚了出来。
德生在石板地上滚了好几圈，直至停在了婉招侍的足尖前，婉招侍的脚颤了下，没有退后。
莺儿吓的捂住嘴巴，强忍住不叫出声。
地上的人，半边脸已肿的很高了。
德生在地上匍匐起身，仰头瞧见自家小主子，扯扯嘴角，眼圈红了。
婉招侍将手藏于袖间，没有让内务办的那些奴才瞧见甲尖深深刺进肉中。
“这是怎的了？”婉招侍莞尔一笑，温声道：“我家这不成器的狗奴才，可是又惹得各位公公生气了。”
内务办的公公们，慢慢悠悠走出若干，领头的便是内务办主管，姓李。
婉招侍记得他，皇后那边的，耀武扬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