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简直想一把火烧了晏城。
这个鬼地方，半点好处没捞到，一个破事接着一个破事。如今刚得了点线索，结果又晚了一步。
薛承双目空洞，“哎。”
这一声叹，独得伤悲几时秋，落叶瑟瑟又瑟瑟。
知府大人面无表情的等着小王爷的弦外音。
薛承想起来还有还有青楼的事儿，眼下还需他坚挺如斯。
他的看着知府，“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两只狐狸互相漏了底，知府也不绕圈子，直接道：“王爷来到晏城的事情，老臣定当守口如瓶。”
薛承满意道，“对任何人都不要讲，包括和我一起来的人，如若必须要说…”
他想了想，道：“就说我是禁御卫。”
知府试探道：“那青楼案子。”
“我帮你。”
得了小王爷的承诺，知府特别淡定。
这会显得受宠若惊，那不是以为他傻就是自己装蠢。
孝智王作为京都闲散王爷，一直以来花天酒地，行为纨绔，据知府听说，好像自上次京都一别后，就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之事。
至于青楼的案子，知府完全不想依仗他的帮助。
薛承看着知府的神色， 知晓让这个老头儿相信自己，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便不再多说。临了告辞之时，与他交代了赦免庫厉的事情，“这个人很有用，带出来之后直接带来我房间。”
晏城衙门大牢陈年旧案繁多，关押的囚犯也不在少数，知府得薛承提点，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他把庫厉入牢时的假的身份背景含在嘴里品了品，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对，遂答应了薛承。
薛承选择起身告辞。
该说的都说了，有些事着急也没有用，为今之计是想一想，要怎样的说辞，才能糊弄了那个书呆子。
他临走时叮嘱道：“晚上得了闲，劳烦大人把青楼的案子与本王细细说一下，从今往后，本王就是辅佐大人查案的禁御卫了。”这样说着，他粲然一笑，摇身一变恢复到那副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模样。
知府大人等着薛承离开了书房，又唉声叹气的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薛城直接去找了樊清远。
因知府将他们当做好友，樊清远房间就在隔壁，去之前薛城从自己屋里果盘中捏了个糕点，才寻到了那人的门前。
薛承刚要抬手敲门，发现门扇微启。顺着空隙，他看到了那一抹银白，伫立桌边，正在执笔写字。
樊清远拿掉了面具，一手揽着另一只手的衣袖，清瘦的裸腕带动笔身在纸上蜿蜒流动，或轻或重。
应该是不常出门的缘故，细白手腕趁着浓郁的黑墨，好似精雕细琢的玉器。一笔一划，那样专注认真，连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都被晕染的温润静好。
薛城微怔，他从来就不曾知道，一个人写字，会写得如此赏心悦目。
一位府内丫鬟经过，见薛承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便好奇看了看。
此前听说，府中来了贵客，夫人更是交代她们要小心伺候，切勿怠慢了人家。
她以为有事，于是委身行了个礼，“公子，是否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薛承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慢慢转身，望着远处，缓了缓对身边的小丫鬟轻声道：“诶！你说他好看么？”
好看？
谁好看？
好看什么？
说的是死物还是活人？
小丫鬟不明所以的，四下瞧了瞧。
刚巧这会知府夫人带着三四个婢女慢慢的走了过去，她便以为薛城指的是自家夫人。
小丫鬟轻声回：“当然好看。”
薛城神情愉悦，“好看在哪儿？”
小丫鬟继续轻声回：“哪都好看。”
这回，薛承听出不对劲来，“你怎么那么肯定？”那厮不是一直带着面具吗？
小丫鬟想了想，道：“奴婢不肯定，只是大人说好看自然就好看了。”
薛承一怔。
大人？
晏城知府？
樊清远干他何事？
刚好这会丫鬟知晓自己私下议论主人，失了规矩，暗自懊悔的同时，叮嘱薛承：“公子，最好不要与旁人说这些，议论那位，大人会不高兴。”
薛城沉默片刻，才道：“你家大人，管的可真多啊…”
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突然就开了。
薛承像没事儿人一样，回头打了个招呼：“诶公子你饿不饿？”
说着将手中的糕点举到面前，“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樊清远臭着一张脸，看了一眼薛城身侧的小丫鬟，一把将面前人扯进了屋。
紧接着咣的一声，门扇紧闭，将门外的小丫鬟吓得一愣。
小丫鬟静等了片刻，心道这两奇奇怪怪的人，走了。
进屋后的薛城，一眼就看到屋中桌上满满一叠的糕点，遂尴尬的将手里这块扔进了嘴里，凑到了樊清远写字的书桌旁。
一眼望进那张纸，薛承的心咯噔一下，随后艰难的吞下那块险些噎死他的糕点，一笑，“好字。”
书桌平铺一张纸，由狼毫蘸墨，蜿蜒而上。
上书，一个孝字。
樊清远站在他身后，没有看见薛承脸上一闪而过的变化，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处在何地？”
听言，薛承隐去眼眸中一丝暗愫，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回身无所谓道：“知道，晏城府衙而已。”
好一个晏城府衙而已。
樊清远抿唇，此人如此狂妄，也不知那底气从哪里来，难道只是因为他与知府那点早年相熟的关系？
樊清远不由想到，自己出了京都便遇到了这个人，一路同行至今，路上虽有刁难却也不曾让自己受苦。如若认真的讲，要不是他，自己可能就会在那时死在了荒郊野外。
樊清远动了动嘴唇，他想问清楚眼前人的身份，为何一定带着他。
欲有所图又不像。
他想了想放弃了，这样言行如此乖张的人，许是做什么都是正常的，自己何必东想西想自作多情。
此人说的话，最好还是一个字都不要信。
怕是问了，会引来更多捉弄。
薛承见樊清远欲言又止，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小王爷心说你都把小爷的名号写纸上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不提点一下，都不晓得什么是风花雪月。
对于那个孝字，他倒不信樊清远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许是对未来夫婿，有了丝期待，日想夜想。
只能说，窗扇微启夏风袭袭，独有才子一人提笔一字诉衷肠啊…
“这字…”小王爷拿起那张纸，动情道：“写的真好！”
薛承说完希翼的瞧着青衣公子，就想从那清俊的面孔上寻到一点含羞带怯的蛛丝马迹。
哪成想樊清远完全不为所动，听他这么讲，甚至颇为冷淡的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既然喜欢，送你了，夜半之时品读一番，也好告诉自己要时常叨念着令尊令慈。”
薛承双手捧着那张纸，几个呼吸间才明白过来，这个孝到底是何意。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的那点儿旖旎顷刻间散尽。
什么温润静好，什么赏心悦目。
原来都是骗人的…
感情这个孝字跟自己半点关系也无…
小王爷不是滋味的想，这个书呆子一点没变，他应当还是记得二人第一次见面，自己让他写话本的事，果然，找准机会便回讽自己一番。
薛承捏着纸的手指开始颤抖。
父皇母后，您们得未来儿媳如此惦念，真是死了的安息，活着的宽慰。
他忍不住反思自己，先前做的是否太过分了。
见薛承没有说话，樊清远没有再理他，喝好了茶回到书桌旁重新铺开一面纸，研好墨，胖若无人的画起画来。
对于薛承与知府相识的事情，樊清远只字未问，完全漠不关心，白白浪费小王爷编的一肚子瞎话。
二人相顾无言至日落西山，薛承回了房间，府内衙役将庫厉带了进来。待衙役走了后，薛承立即让庫厉去寻卖身葬父的骗子少女和老者，然后让他与另外二人明早与他汇合。
夜晚知府家宴上，樊清远又没有出席，薛承在知府口中得到了一些青楼案子的细节，除却他眼见的那些尸体，知府还告诉他，青楼内的一切物件完好无损，并没有打斗痕迹。行凶的人要么武功卓绝，要么就是青楼众人熟识的人。
薛承明白在这个案子中，自己没有验尸的本领也没有勘察现场的能耐，也只能等着明日与庫厉他们回合，先去汇财当铺看一看。
翌日，薛承与樊清远早早出了知府衙门。
还未等他们下了台阶，街对面蹲着的人吸引了薛承的注意。
那人蓬头垢面的蹲在那，佝偻成一团。
薛承直勾勾的盯着看，怎么看怎么眼熟。或许目光过于灼热，那人缓缓抬头，视线与薛承相对，片刻后，那股了无生趣的视线变了，先是惊讶再是喜悦然后便飚出了泪花。
薛承：“……”
崔德，你怎么跑来了。
这个念头刚过，薛承神情一凛，急忙跑过去。那人起身迎了过来，边走边一口气不停的说道：“呜，主子你出门怎么不说一声我找你找的好苦生怕您遇到不测如今您什么事都没有我死也心安……”
下面没了，被小王爷一巴掌摁回嘴里。
薛承一手死死的摁着身边人，对默默望过来的樊清远哈哈哈大笑道：“我家下人…我家下人！”
完了把人往后一带，转过身阴森道：“闭嘴，再多说一句，小爷我回府便把你的狗崽子都掐死！”
狗崽子就是狗崽子。
大黄数月前生的一窝，三公一母，得崔德悉心照料，当的跟命根子似的。
崔德吓坏了，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