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招侍初入宫时,便闻说皇后是品性良善温婉娴熟的女子,只不过老天不佑,在娘胎里胎月不足,自出生就落下了病根。从小到大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平日除了日行请安,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是否良善,婉招侍不置可否。
她只知道,当一个女子倘若真心爱着自家男子,那么,那眼里,恐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如今这番待遇,也是料想的到,婉招侍的心,明镜似的。
素闻皇上与皇后恩爱非常,那九五之尊之人甚是疼惜自己的发妻,为了医治她的身子,也是想尽了办法。
千金问药,广招天下明医。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婉招侍还听说,皇上特意为了皇后修缮了一座庙宇,命百姓日日参拜,盼着得神佛庇佑,皇后的病日日渐好。
这样一位被整个大沅最厉害的男子捧在心尖上的女子,想要从她手里争得荣宠,那真是不自量力。
婉招侍宫女出身,在殿前伺候皇上起居之时 对这些事没少耳渲目染。
婉招侍还知道,皇后喜欢的喜爱的事物有许多,但讨厌的,却只有一种,那便是梨。
梨非“离”,梨若“离”。
究其原因,便是打娘胎出生,皇后就开始数着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或许旁人不得懂,但自小母亲早故的婉招侍心里清楚明白,那种明知自己没有多少年好活之人,是有多么避讳这个。
皇后避讳,那自然皇上也就避讳,连皇上都避讳了,那这事,便是大忌。
莺儿与德生自是她晋了小主位子后,被母家派来的,期盼能照应一二。这些事,婉招侍没来得及与德生他们讲,他们并不知情。
所以说,婉招侍一听说德生去寻梨,心里便道:坏了!
婉招侍清楚明白这些事情会招来的麻烦,但为了保住从小与自己长大得德生,她顾不了旁的。
庫厉听故事听到此,眸子骤然动了下,一笑:“你娘,倒是个重情义的。”
薛承与庫厉,且不论心里作何想,这面上算是握手言和。
小王爷得了自由,早已从地上爬起来,这会仰坐在胡同里得箩筐上,听见庫厉这句话,颔首盯着一处,算是默认。
庫厉盯着他,“这些事就是那个老管家告诉你的?”
薛承本来不想提这些,但眼前这个贼似乎挺喜欢听故事,于是才继续道:“自我记事起,崔德,就时常念叨我娘得好。”说到此他自嘲般得笑,“许是怕我长大了也不晓得自己是否是有娘亲。”
庫厉意犹未尽,“后来呢…”
庫厉心知,一个身无背景,在宫中触犯忌讳的下人最后结局会如何,但看崔德今日生龙活虎,便也猜到当日的事肯定还有后话。
薛承陷入回忆,品了品,笑,“我娘啊,是个狠人。”
李公公是待在皇后身边的老人,平日见人点头便笑,但起的那个话头,那是绵里带针,处事毒辣,是颇为势力的人。
“哟…婉招侍。”李公公自五品内侍,又是内务办总管,接触的人多,这处事,多少圆滑了一些,他也明白遇事不打笑脸人,有些事必须先礼后兵,这些,对人,不对事。
所以说,对这位刚刚晋升为后宫的小主子,这面上还是要做个样子的。
礼给了,兵也该动了。
他不等婉招侍作何反应,话锋一转便道:“真是不巧,这个奴才犯了皇上的忌讳,老奴瞧着小主子刚刚晋位,应当是忙的很,所以管教奴才这等小事,老奴就代劳了。”
说着示意周身的人,“还等着什么,皇家不养吃闲饭的,麻溜的,处理一下。”
婉招侍一听,这李公公明着说惩戒下人,弦外音是想要打死德生,又见他身旁的那几个狗腿子似真的的要动手,强自按捺道:“公公!我的下人有过,且与我说便是,如若与我说了,也是无用,自然还有惩戒司,公公这般滥用私刑…”
婉招侍说到此,柳眉微蹙,美目倏然闪过一抹戾色,沉声道:“怕是不和情理,不和规矩。”
内务办的人也是知道这些,听婉招侍这么一说,纷纷停下来。
李公公陪着笑,“小主子,此事可不是您能做主的,再说惩戒司得各位同僚也是不得闲的人,这种小事儿怎么敢劳烦他们?”
李公公又道:“在老奴看来,此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若因为一个下人连累了小主子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婉招侍心中冷笑,这个阉人口口声声说着,这等小事儿,这等小事儿。却因为这等小事,毫不犹豫地置人于死地。
话里话外还威胁着。
切勿多管闲事儿,否则引火烧身。
还不是看她在宫中没有任何依仗,想打就打,想欺就欺。
德生是自小跟着自己的人。
怎么能让他在此人手下,白白没了性命!
婉招侍锁索性撕破脸皮,“李公公,你当真要把此事做的这么绝吗?”
然而李公公就像没听见似的,尖利道:“怎么着,这内务办咱家说话不好使了吗?动手!”
这话吩咐下去,拿板子的拿板子,抓人的抓人,明眼人一看,德生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见身后内务办的内侍们抓住自己。
一直默不作声的德生,突然抬头向莺儿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带着小主子走人。
李公公说的对。
他是一个下人,生来命贱,不值得自家小主子为她得罪了李公公这样的人。宫廷之中生存艰难,以后少不得要于这样的人周旋。
倘若真的不管不顾撕破脸皮,那往后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莺儿急得不得了,见德生被人一左一右的压制住。
对方人多势众,怕是无力回天了。
“小主子。”莺儿带着哭腔道,“咱们还是走…”
还得等她把话说完,双手隐隐做抖的婉招侍突然就动了。
“谁也不要动!”
婉招侍直接踢翻抓着德生的那一个,又拔下发簪,刺伤了另一个。这会儿几步来到李公公面前, 将还流血的发簪比在喉间,狠声道:“如若今日必要死人,那我便排在第一位吧!”
不是要威胁么?
不是要人性命么?
那便来吧…
何必遮遮掩掩,牵连那些无辜之人。你想悄声的欺辱于我,我便偏要把事情闹大!
如今,那招式也看出来了,李公公今日此举,就是针对她一人而来!
哪怕就算没有梨子的事,日后怕是也会不得安生!
婉招侍想到此,惨然一笑,“如此干净了,甚好…”
庫厉不紧不慢的点评,“确是个狠人。”
薛承这会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似乎对这些并不意外。”
“要如何意外?”
庫厉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掩饰眸中的情绪,无所谓道:“深宫暗斗或是真刀厮杀,哪个老子没见过?没见过,也听说过,那说书先生不是天天在讲。”
薛承眯眼瞧着这个中年男子,突然道:“你认识我娘?”
庫厉慢吞吞的抬头,“你说什么?”
薛承冷笑,暗道我说你是个龟孙子。
呵,你就装吧。
庫厉仰头瞧着胡同青灰色的石墙,片刻道:“你娘以死相逼救了你那管家,你那管家一定真心待你。”
说到崔管家,薛承多少软了眉峰,低头轻声道:“那是自然。”
“那你娘呢?”
薛承抬头。
庫厉靠在青灰墙边,好似自言自语道:“救了人,她应当也不好过吧。”
薛承把庫厉这句话含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惊恐,直言道:“你不会是…”
庫厉缓缓的转过头。
他们四目相对。
片刻后。
庫厉安慰他,“安心,你是龙种,我不是你的野爹。”
薛承:“……”
野你娘,你个老混球。
小王爷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拼命。
庫厉特别高兴的,“你娘怎么了,继续讲啊!”
薛承起身一脚踩碎那个竹竿,拾起半截掂量两下,觉得还挺顺手,遂舞了个剑花,狠狠道:“想知道,让我打一顿再说!”
薛承确实联想到庫厉与母后的关系,而他想的却是庫厉在牢狱中所感叹的情不知何起那句话,他十分怀疑,致使庫厉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入大牢,或与母后有关。
樊清远与崔管家左右等不来那二人,遂找了个茶亭歇脚。
崔管家瞥着青衣公子,小心翼翼的吩咐茶亭小二来壶好茶。老管家想的简单,他得知小王爷与此人或许相熟,但却没有熟到告知身份的地步。
如若不小心让对方知道了小王爷的一些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暗自告诉自己一定小心为妙。
管家此时还未猜出樊清远的真实身份,却也阴差阳错的明白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樊清远端坐在桌边,面对崔管家的窥视,选择坦然受之,比起这人的主子,这点鬼祟,实在不足挂齿。
他静坐在茶亭当中时,还忍不住想,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
茶亭里赶早市的行人众多,熙熙攘攘聊着晏城来了一众神仙,仙风道骨的,那拂尘一甩,没气的人也就有了活气,神奇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