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驿站,惠政从齐王宫中回来,就和祯宽撞了满怀。
祯宽是特地来堵惠政的,惠政从前在南疆为官吏,他曾经有过接触。
看到祯宽,惠政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他主动把住址搬到祯宽这里,为的就是和他见面。
外交,不光是使者和君王、朝堂的谈判,也是使者和使者之间的斗争。
而惠政今天心情颇好,毕竟他已经和齐王达成了协议,接下来只要将计划实现就可以了。
“大皇子……”
惠政恭恭敬敬施礼,但是话说一半,他却忽然改口:“秦使惠政,拜见栗王殿下!”
惠政脸上的笑容有多洋溢,祯宽心中的仇恨就有多深。他盯着惠政的目光充满仇恨,对方真诚诚恳的笑容在他眼里是多么的讽刺。
“你还好意思!”
祯宽半点不留情面:“我梁国生你养你活你,你却叛国投敌,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祯宽目光短浅,他根本就不懂政治斗争,这般恶毒的开口,虽然一逞口舌之快,但却没有别的用途。
事实上他说的有多恶毒,那在惠政心中就越有成就感。只有懦夫和失败者才会对胜利者恶语相向。
“栗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从前也尽心尽力辅佐过您,也对梁国呕心沥血付出。我自认为没有亏欠梁国,惠政出走秦国这么多年,从未透露过半点梁国的消息给秦国。更何况,惠政虽然是梁人,但什么时候的律法规定了梁人不能在秦国为官?”
“忘恩负义的东西,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家伙!”
祯宽怒目圆睁,但是惠政身后跟着几个侍卫,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祯宽有些发怵,他这次意气用事出来阻挠惠政,没有带侍卫出来,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和危险。
惠政身边有侍卫,他身边却没有。
如果惠政想要对他不利,现在就可以要他的性命!
此时此刻,惠政也反应过来,他眼睛微眯,示意侍卫上去包围祯宽,侍卫一步步前进,祯宽一步步后退。
惠政侍卫前进的步伐缓慢而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手按在刀柄,恐吓祯宽。
祯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步步后退,双腿已经在打颤,脸色惨白,几乎跌倒在地上。
“住手!”
忽然之间,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一个人急匆匆的从驿站中冲出来,一步挡在祯宽面前,身后侍卫跟上,是崔元带着侍卫来了。
祯宽如蒙大赦,躲在侍卫中间气喘如牛,而战斗的主力也从惠政和祯宽转移到了惠政和崔元之间。
崔元刚刚去找祯宽,却没有找到,后来听侍卫说殿下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而正巧此时外面惠政的侍卫朝门外奔跑,崔元心头咯噔一声,心中冒出一个不成熟而又没有理由否定的念头。
他急急忙忙带着侍卫出来,正巧赶上祯宽。
此时正好解救了祯宽。
惠政的侍卫也已经退回来了,惠政并没有想要对祯宽图谋不轨,如果能够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打压祯宽的气焰,那对于谈判也很有利。
此时崔元冲出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他对这个对手尚不清楚,如果贸然和他争论,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优势很有可能荡然无存。
崔元还没开口,惠政就开口了:“今天齐王召见我,我累了,想回去休息,请先生让开。”
崔元一怔,他的眼光立刻深邃起来,这个对手太难缠了!
他深谙毕其功于一役的困难,因此他积少成多,不断磨灭殿下的气焰,所以他要撤退了。
而且对方彬彬有礼,因此他无法阻止对方离开!
崔元苦涩至极,但是也只能让开道路。
如果殿下没有贸然行为,这件事情做成了,就可以扳回一局。
但是……
看着惠政洋洋得意远去的背影,崔元知道没有但是了。
“崔元,你为何今天为我报仇?”
驿站之中,祯宽不但没有大发雷霆的痛骂惠政,反倒是恶狠狠的责骂崔元。
崔元心寒意冷,但是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尽力劝说:“殿下,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和齐国合作,不让秦国至我们于死敌。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你别和我说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只知道,气势越弱,我梁国就越没有胜算!”
“今天因为你的一念之差,导致我梁国外交失败的话,你就准备承担后果吧!”
崔元心中苦涩至极,他还跪在大堂上,栗王殿下不但没有体恤他匆匆来救,反而将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他。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跑步声音,一个梁国属下匆匆赶来,趴在崔元背后跪下。
“让你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随从见屋里一片狼籍,殿下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惹不起,连忙恭恭敬敬回答:“启禀殿下,打探到了,惠政在与齐王两人单独在暖楼上见面,相谈甚欢,秦国以香料、战马和秦国公主为代价换取了齐王的支持!”
“什么?”祯宽方寸大乱,这可是他在梁国国内崛起的唯一机会,听到齐王与惠政已经达成了协议,他本就短浅的目光更是落下在了牛角尖里。
“快!随我进宫,我要面见齐王!”
“万万不可啊!殿下!”
崔元抱住祯宽的双腿,不让他出去。
“殿下请听我一言:惠政既然在暖楼上和齐王单独见面,那为什么其和谈条件会流露出来?这必然是秦国的圈套!殿下万万不可草率!”
闻言,祯宽冷静下来了,崔元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但当他抬起头时,却遇上了祯宽那冰冷的目光。
“殿下……”
“崔元,你是齐国人吧?”
虽然不知道祯宽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但是崔元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崔元是齐国人,但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啊……”
“这就难怪了……”
祯宽挣脱了崔元的怀抱,他负手慢慢走在堂屋之中:“这次回到齐国,一定去见了不少老朋友吧?”
“卑职忧心国事,从进了临淄便一直没有与故人会面,甚至齐国的故人并不知道臣已经回来。”
“没有?”
祯宽怒从心底起,他回头狠狠瞪着崔元:“如果你没有与你母国之人勾结,为什么四次三番的阻挠我梁国的和谈?”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秦国的棋子,齐国的棋子?”
“殿下!”
“够了!你我主仆,缘尽于此,你已回到齐国,自己去吧!”
说完,祯宽拂袖而去,而崔元却被祯宽如狼似虎的侍卫插出了驿站!
就在梁国最需要东方安定的时刻,出使齐国的梁国使者内部,却发生了分裂!
崔元痛哭流涕,他在驿站面前久久不能离开,祯宽进宫的马车出来时,他还想要去拦住马车,却没想到祯宽根本不管他的性命安全,令马夫不要停留。
如果不是昔日的同僚好心拉了他一把,此时他已经是祯宽滚滚车轮下的亡魂了。
“崔先生,你还是走吧,殿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侍卫摇摇头也走了,往日恭恭敬敬的崔先生,如今也如落水狗一样离开。
傍晚,齐国上卿邹轲的府门被叩响,房门匆匆将失魂落魄的老熟人请进府中,随后才禀报老爷。
崔先生来了!
崔元和邹轲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夫子都是稷下有名的,地位显赫,学识渊博。
而邹轲又是齐国有名的谏臣,他已经辅佐了齐国两代君王,都是以善与劝谏而出名。
不同于燕国被暗网收买的谏臣,邹轲保证了齐国臣子的鲜明性,能够屹立两朝不倒,不但是他的专业技能出色,而且他的思想觉悟也很高。
一直对齐国王室忠心耿耿,也才有了现在的殊荣。
虽然邹轲比崔元要大不少,但是两个人是同门师兄弟,而崔元不仅是他的师弟,他们更是情同手足。
之后邹轲入仕之后曾经大力向齐王推荐崔元,但是崔元却一直没有在临淄产生什么归属感。
没想到在现在这个齐、秦、梁三国风云际会于临淄时,崔元出现了!
崔元的出现虽然让邹轲心喜,但是根据他为官数十年的经验总结来看,崔元此次前来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要么代表秦国,要么代表梁国!
崔元,他会代表哪一方势力前来和自己接触呢?
但是,令邹轲大跌眼镜的是,崔元失魂落魄的进入书房,让他吃惊不已。
“夫远,你怎么这副模样?”
邹轲确实是大吃一惊,这个师弟,哪里还有君子困时尚且意气风发的模样?
邹轲连忙让侍女进来,先服侍崔元沐浴更衣。这个时间,他也能够好好的想想自己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虽然崔元是他的师弟,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就此事做文章。
目前齐国君臣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支持秦国,一个支持梁国。
支持秦国的是王上,而支持梁国的则是齐国大臣。
当然,这是双方事先通气过的,虽然如此,但是邹轲必须要考虑一件事情:齐王,会不会就此事大做文章?
这一朝的齐王和大臣相安无事几十年,但眼看着年纪已经大了,继承人问题就浮出水面。
这一朝齐国朝廷,因为齐王平日无所事事的问题,大臣的权力很大。但这种权力却是在齐王框架之下。
齐王有能力有胸襟有魄力放权大臣,但是如果换了一任齐王。
新齐王的威望和魄力不够,合情合理,这才三方之事都应该会被齐王当做一次机会加以利用,用来解决他的身后之事!
邹轲能够辅佐两代君王并且最后的道善终,不光是他的处世能力,还有他高瞻远瞩的目光。
虽然齐王和群臣协议,一方支持梁国,一方支持秦国,以谋求齐国最大的利益。
但是邹轲不得不防,防止齐王以这件事情为由头,大肆剪除朝中重臣。
剪除谁他都不关心,实际上只要不剪除到他头上就行了。
“师弟呀!你怎么搞得这副样子?”
崔元已经沐浴更衣了,他现在脸色灰白的坐在邹轲的书房里。
此时他形如枯槁,没有半点颜色,但是架不住身边有他这个师兄一直在“嘘寒问暖”,他不得不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欺人太甚!”
邹轲勃然大怒,虽然在这次三国风云之中,他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同时预备通过这次变幻保住自己的地位。
但是崔元,是他的师弟,也是他最亲密的人之一,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他如何不气愤?
“师弟,你放心,我一定奏请齐王,让他为你主持公道!”
邹轲怒气冲冲,但是他的气焰并没有燃烧起来,就被崔元冷淡的一句扑灭。
“事到如今,师兄还把我当傻子吗?”
邹轲一哑,回头正看到崔元充满死气的双眼,他尴尬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弟你。”
邹轲慢慢走回主座上坐下,他沉吟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夫远从来不会做无用之事,这次来找我,想必有事相求吧。”
说到这里,崔元的目光也有了光彩,虽然不多,但表明他活过来了。
“没错,师弟不请自来,确实有事相求。”
崔元的话还没有说完,邹轲就立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为了梁国之事,夫远还是不要提了。”
“我来,确实是为了梁国之事,但是也不完全是为了梁国之事!”
邹轲一愣:“夫远,何出此言?”
崔元的脊梁昂起一分,随后娓娓道来。
“难道师兄以为梁国和秦国的外交争端,只局限于黄河岸边吗?”
崔元一开口,就刺中了邹轲的心头,邹轲一愣,他看向崔元的目光复杂。最后他拱拱手,一副瞒不住崔元的样子。
“夫远有什么高谈阔论,请说吧!”
“齐王威加海内,是一代雄主,但是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齐王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吧?”
邹轲叹息,却又无奈点头。
没错,齐王今年已经五十三了
在当今诸国时代,五十知天命,也就是说,到了五十岁,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还有几天可活了。
齐王年迈,而终日依旧寻欢作乐,而齐王的孩子们,齐国的王子们,许多都没有他们的老爹长寿,最贤明的和最嫡长的两个都已经英年早逝了,如今的齐国世子,是第九子召,世子召还没弱冠,深受齐王喜爱。
如果齐王年富力强,那么世子召必定能够成功成为下一任齐王,但是问题在于齐王年迈,而世子召却没有威望,难以服众!
齐国未来的朝堂艰难局面可想而知。
解决齐国朝堂混乱局面的方式,一共有三种:
一种:齐王足够长寿,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继承人;
第二种:齐国换世子,但是放眼齐王室子弟,其实已经无人可挑大梁了。这几乎是在矮子堆里拔将军,挑齐王喜爱的。
第三种,就是削弱齐国群臣的实力。
齐王不会更换继承人,那就只能动手洗荡朝堂了。
至于齐王长寿……实际上没有人相信他会长寿。
“夫远所言不差,这次王上与我们说,让群臣支持梁国,他支持秦国,好讨价还价。”
如果有齐国中下层的官吏在此,他一定会惊讶于身为朝廷重臣的邹轲居然云淡风轻的将这样的朝廷内部核心事件说给外人听。
这本来应该是机密才对!
但是转念他就会想明白,政坛大佬们眼中,已经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了。自己在意的他们未必在意!
而邹轲在意的,就是君臣两派的分歧问题。
如果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那么齐王从一开始打定的注意,就是借这个局,重振朝堂!
最牵线一层,就是齐王打定主意支持秦国,那么到朝堂上时,有一个人支持梁国,那么他就会杀一个人!
不过以邹轲对齐王的了解,他必然已经打定了支持梁国的决定。但是他却有能力依旧将支持梁国的重臣置之死地!
邹轲不知道是什么手段,但是他相信齐王一定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