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是我的女儿。看着妻子疲倦的脸,产床前的黄九恒默默发誓。
那是十年以前,他还有一张更显年轻的脸。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黄小蕾,他抱着她,她小小的,软软的,像个小动物一样。她在他的怀里动来动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浑身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嗯,是奶味,以及林响身上独有的味道。他愿意就这样抱着她,护士提醒了几次都不舍得放手。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每次要放下她的时候,他都舍不得,直到他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后来他成为孩奴,记得每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睁开眼睛了,她吃了第一口奶,她开口叫爸爸、喊妈妈了,她学会走路了……那些日子,都印在他的脑子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多好啊,有了女儿,这个家完整了。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天下名厨,他都不挂在心上,他只想颠好家里这把勺。那些年,睡梦里都是香甜的味道。女儿越来越可爱了,家越来越温暖舒心,他很知足。
突然这一切都没了。
一个十年的梦,碎了。
黄九恒的妈妈从小就告诉他,除了父母和孩子,一切都会变,要珍惜这些不会变的东西,她让他孝顺,让他对家人好,他做到了。可现在,不会变的东西,变了!连孩子都变了,而且变得天翻地覆,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给变没了。
黄九恒望着面前的林响,眼泪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林响心疼地伸出手,紧紧地握着,用另一只手擦擦眼泪:“四点多了,小蕾……小蕾该回来了。”
黄九恒点点头,起身进了卫生间。
不得不说,卫生间也是男人的避风港。
白志勇擦着脸,拿起牙刷,拉开抽屉找牙膏。抽屉里,景雅遗忘的几件女性化妆用品,口红、香水、面霜……无一不唤起白志勇的回忆,他愣愣地看着。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景雅的痕迹。卧室的衣柜里还有景雅的睡衣和围巾,白志勇将衣服捧起来,闻了闻,表情中带着一丝苦涩。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在客厅茶几下,白志勇把景雅的发卡、头饰、梳子归拢起来,将电视柜里景雅的CD清理出来。一会儿的工夫,就清出来一大皮箱。
白志勇静静地蹲在皮箱前,凝望着皮箱里景雅的东西,痛苦慢慢地浮上他的脸。良久,他才轻轻地将箱子合上。景雅的痕迹,终于在他眼前消失了。
悲伤涌现,大颗的眼泪顺着白志勇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伤感地哭泣着,顺势坐到地板上。屋子里的他那么孤独,像只受伤的小兽,满屋增添了几分悲凉。
这日子,皱巴巴的,可怜兮兮的。
他不想要。
大胆折腾吧,百味才是人生。
所以,白志勇与黄九恒、蓝天愚能出现在舞池中疯狂跳舞,一点也不意外。用白志勇的话说,这叫颠覆行动。三人跳得气喘吁吁,心率直上两百,然后并排躺在马路边上。这画面很怪异,但黄九恒觉得舒服多了。
白志勇想,随心所欲的感觉有了,如果不这么费体力,那就更好了。
三人走人安静的街道上,星星寥寥无几,晚风轻轻吹着,真适合谈恋爱压马路。三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有同情,有鄙视,也有嫌弃。白志勇忽然觉得脚有点痒。
真是欠啊,这家伙抬脚踹向车胎,一时间警报器哇哇乱叫,越叫他越是兴奋,并把目光瞄向不远处的一辆越野车。
六只脚踢了上去,四个彪形大汉走了下来。
三人好死不死地惹上了执行任务的福水分局刑警队。
得亏刑警在执行任务,才由着这三人落荒而逃。
苦难先生也有好运气。
“老蓝,我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咱们三个苦难先生,真玩高兴了吗?颠覆了吗?忘掉过去了吗?”
蓝天愚轻叹一口气:“当然,前所未有的倍儿新倍儿新的日子,以前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现在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起码能在部分时间,暂时忘掉苦痛。”
黄九恒插话了:“我们说过,反过来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活得真实,不说假话,是吗?”
白志勇:“那你说说真话。”
黄九恒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们是玩疯了,可郁闷还在,这几天,我脑子里还是我女儿,我老婆,我不可能把她们就这样忘掉,一分钟都没有,我也不相信你们二位真的把过去扔掉了。”
白志勇蹲在地上:“黄大厨,忘掉是需要过程的,忘掉是需要毅力的,要坚持,不能走回头路,我还是那句话,屁股蛋子都松了,我不想回到阴着天下着雨的过去,要迎接灿烂的有太阳的未来。”
蓝天愚表示同意,说:“对,我们得刻意干点不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干的事,这才叫颠覆,要解放天性,开放自我!”
白志勇兴奋地:“说得好!这样,才能奔向未来,两位,绝对不能复辟,绝对不能。”
黄九恒叹了一口气:“从澳洲回来四天了,见到女儿一面,还是睡着的,心里慌,我想回家看看,这不算没出息吧。”
没等他们回答,黄九恒慢慢走了出去。
回到家的时候,林响正在做饭。
林响看着黄九恒,眼神小心翼翼地:“不管怎么样,不管咱俩是什么结果,在女儿知道这事之前,尽量回家住,否则女儿会怀疑的。”
“这还是我的家吗?我跟这个家还有什么关系吗?”黄九恒阴沉着脸。
林响真诚地看着黄九恒:“你去旅游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是犯了一个错误,可这个错误,不是故意的,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委屈,我也是受了伤害的。”
黄九恒不想听,也不想说话,可林响还在继续,她有些伤感,说:“我们毕竟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全家人都还满意的家,家是互相给予温暖,彼此照顾,相互关心的地方,没有了血缘关系,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吗?”
“对,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果小蕾的鼻子没有出血,如果没有做那个DNA检测,如果我不知道小蕾是别人的孩子,你说的这些都可以存在,可是不幸,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东西还在吗?”黄九恒一脸轴相,“以前,是我以为的血缘,我以为的亲人和我以为的亲情,让我踏实,让我温暖,而现在,这种踏实,这种温暖,没了,没了,彻底的没了,烟消云散……”
门响了。
两个愣了一下。
黄小蕾进了门,一看,爸爸在,特别高兴地喊:“爸,你回来了?!”
黄九恒和林响忙转身并掩饰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小蕾兴奋地走到爸爸跟前:“爸,你不是说昨天回来吗,怎么今天才回来啊?”
“爸在西安……多玩了一天。”黄九恒不自然地掩饰着,林响不自然地看了看黄九恒,说:“小蕾,来,帮妈妈择菜。”
黄九恒走出厨房,走到女儿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脸。
“爸,我想你了。”择完菜的黄小蕾双开双臂看着黄九恒,黄九恒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林响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的时候,看到了拥抱着的父女俩,她轻轻凑过去,和两个抱在一起。
电话响了。
林响率先松开了手,黄九恒平复了一下呼吸,俯身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喂,老白……”
对话那边传来的是白志勇的声音:“出来吃饭吗?我和老蓝在一块呢。对了,还有俩美女。”
黄九恒回头看看林响,又看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说:“我……我不去了,今天在家吃。媳妇儿已经做饭了。”
白志勇笑了笑,音量不减:“哦,行,那先这么着啊,再说吧,电联!”
林响望着黄九恒,轻声说:“要不……你去吧。”
黄九恒摇摇头:“不去不去。”
黄小蕾眼睛瞪大大的,示意妈妈不要说话了,甚至还比画了一个嘘的手势,严肃地说:“妈,不能让爸去,有危险!我刚才听见了,电话里的叔叔说有俩美女!”
黄九恒笑了。
林响也笑了。
黄小蕾神气地扬了扬头。
紧接着,黄小蕾又竖起了耳朵,看着一亮一熄的手机屏幕。几日不见,她发现,她的爸爸变忙了,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是黄九恒的徒弟大愣打来的电话。
“师父。我爸不是开了个餐厅吗,你知道的,对面的餐厅嫌我们抢了生意,天天捣乱。原来就是到餐厅里,说菜里有苍蝇之类的那种俗招。昨天升级了,他们找人把我们家餐厅玻璃给砸了,今天,我找他们去评理,嚷嚷起来,结果,对方七八个人一块打我……”
黄九恒无奈地挠挠头。
真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