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响没说话,躲避着黄九恒的眼神。
“你居然瞒了我十年……”黄九恒声音喑哑,表情极为痛苦,“林响,还要再瞒我吗?这对我公平吗?”
林响艰难地开口:“我不是瞒你,我从来没想瞒你,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
黄九恒紧张地盯着林响:“我认识这个人吗?”
林响摇了摇头:“在你之前的男朋友,他执意要出国,我只能决定和他分手,那天,我们都喝了酒,喝醉了,挺伤感的……有那么一次,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和他分手第三天就认识了你,很快就结了婚,我怀孕后,也不确定……”
黄九恒听得目瞪口呆。
林响眼圈红了:“这事折磨了我好多年,我也不敢确定,后来,也不想去确定……我也是跟你一样,直到看到DNA检测报告才明白,小蕾的亲生父亲……不是你,对不起!”
对不起?黄九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把眼睛看向地面。造化弄人,他竟当了接盘侠。但想想这些年,作为妻子,林响亦称职。独立、自主、顾家,挑不出什么毛病,望着她感伤的眼睛,他缓缓开口了:“林响,我似乎相信你的说法……”
林响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你可以怨我、恨我、骂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是小蕾怎么办?”
“你说该怎么办?”
林响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她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我们该怎么跟她解释!”
“那我该怎么跟自己解释?”黄九恒眼圈泛红。
林响沉默了。
怎么让他迈过心理这道坎?林响彻夜难眠。
一直到上班,她都精神恍惚。又遇上白经理辞职,她夹在中间当监斩官,两面不讨好的事做得费力,还要强作欢颜来安抚。安抚的同时,连自己都被绕进去了。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露了伤心的马脚,被白志勇一眼看穿。
“喂!”白志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她别发呆了,“闹别扭就对了,不闹别扭怎么能叫两口子呢,我别扭得都离了,要么忍着,闯过去,不想别扭,就向我致敬,也离吧。”
林响苦笑一下,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白志勇抱起纸箱,走出门!
“咣!”
门被他恶狠狠地关上了。
林响被门声吓了一跳,刚转身,门又开了,林响又被吓了一跳。白志勇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看着他的样子,林响特别紧张,没敢说话。只见白志勇将纸箱子放在地上,竟然开始脱衣服了。他从容地脱下了西装、衬衣!
林响像傻了一样看着,呼吸有些加速。
白志勇又开始脱西裤,边脱边说:“不是公司配的东西都要收回么?”
转瞬间,白志勇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
林响紧张地调整着呼吸,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瞠目结舌间,白志勇抱起纸箱:“衣服也是公司发的。”
像是他在解释,更像是他在宣泄。
热闹了!公司里人人挤出脑袋望着这一切。只身穿着短裤的白志勇经过大办公区,所有的员工交头接耳,受尽了委屈的他们觉得,白经理真是太酷了。称赞是因为,他们没有勇气做出这一切。
受着工作的气,看着别人的戏,他们一边感慨一边叹息。
那一边,白志勇手拿钱包、手机,穿着短裤,穿过大厅,保安和工作人员傻眼。而他呢,走得气宇轩昂,昂首挺胸,一脸凛然。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观望,愕然一片。
这是一个辞职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滚蛋的味道。
在酒店的后厨,穿着崭新的厨师服的四个年轻厨师怯生生地看着黄九恒走来。他们对未来充满期待,而黄九恒心中满是厌倦。
四方的酒店后厨,是黄九恒成名的地方,现在他只想离开。他眼神中略带一些迷茫,听着徒弟们齐齐唤出的“师父好”的声音。副主厨杨天天很贴心地捧着一杯绿茶,三贵捧着他的厨师服,高级定制的,收获了徒弟们无限的憧憬,特别是上面的四颗金星,格外耀眼。今天新分配了四个徒弟,可是他忘了。即便这四个人都是关系户,他也不想带了。他向邵总请了假,决定去别的城市走一走。
说是请假,更像是通知。他足够重要,所以能获得更多的纵容。
当旅行社的大巴驶过繁华街道的时候,黄九恒木然地坐在车上,目光呆滞。在他身后两排的位置,沉默不语的蓝天愚就坐在那里。举着扩音器的导游江小美亭亭玉立,容颜俏丽,她站在大巴通道,很职业地为大家介绍:“大家好,我叫江小美,是这个团的导游,接下来五天的南澳洲红酒之旅,我们将厮混在一起,大家因某种理由出来旅游,花钱总是有理由的,而理由,大概分为两种,痛苦和喜悦,希望喜悦的朋友能够通过旅游延续这种心情,痛苦的朋友通过旅游消除痛苦,找到喜悦,这样,钱才没有白花。”
痛苦是有的,喜悦不知从何而来。
车窗上,倒映着两张哭丧的脸。
再后来,倒映着两张哭丧的脸的,是国际航班的飞机窗户。黄九恒呆呆地坐在机舱里,蓝天愚哗一下拉下了遮光板,但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遮光板又被拉上去了,自己那张哭丧的脸又映在眼前。
蓝天愚很想哭。
但他不能。他不想在国际友人面前丢脸。
江小美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一个乘务员走了过来,悄声问她:“江小姐,头等舱有个客人,是不是你们团的?”
“我们是有个客人在头等舱。”不是说江小美业务有多纯熟,而是她觉得那个家伙不像个有钱人。作呗。她当时这么吐槽过他。但她不敢大声说,毕竟顾客为上。
乘务员极为无奈:“一会儿说位子上有头发,一会儿说毯子有味道,又说耳机没封好口,喝了好多酒了,还闹着要酒,不给都不行!”
江小美叹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起身,往头等舱方向走去。刚一靠近,就看到醉态满面的白志勇,口气挺强硬地说:“小姐……给我杯酒很难吗?”
空乘求助地看看江小美,声音很小:“他已经喝了十杯了。”
江小美转过来,看看白志勇,她不想对他客气了,愤愤地说:“什么便宜都想沾啊?不要钱的酒,也不能这么喝吧?”
“酒!”白志勇用手使劲一指头,“可以帮助这里边飞起来、飘起来、快乐起来……”
江小美冷哼一声:“明白,可以让那里边的苦难和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醉鬼理论,千篇一律,没什么新鲜的……我叫江小美,这个团的导游!”
白志勇自顾自摇摇头:“少废话,你是谁没那么重要,酒最重要,拿酒!”
江小美无语地看着白志勇。这一看,白志勇不乐意了:“看什么看啊,瞪着个眼珠子,不怕掉到地上给你踩破了啊,赶紧上酒!你不是说,旅游可以消除痛苦吗?我是旅游加喝酒消除痛苦,效果更好,更快。”
江小美依然面带笑容:“看来你还没喝失忆,大脑还在,还记得我说的话!”
白志勇懒得跟她啰唆:“别叨逼叨了,上酒吧!再来个京酱肉丝,多放葱!顺便……煮碗面!老子饿了!”
江小美耐着性子提醒他:“你不能再喝了!前几天有条新闻,有人喝多了,想拉开安全舱门,想跳下去,只能拿绳子给绑起来……”
白志勇笑了:“真够能编的,那就让他们再给我准备个降落伞!”
江小美无奈了:“行,还挺幽默。”
“先给我上酒,然后我接着和你幽默!幽会也行!”
“没皮没脸……”
“有酒就行……”
“没酒!你投诉吧!”
白志勇一挥手:“真够横的!哪像一导游呀,像土匪的压寨夫人。”
江小美转身,懒得理他,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口中念念有词:“像车匪路霸也行,只要你别喝酒!”
白志勇回头看着走远的小美,又扭过头来看着空乘,嘟囔着:“哎,你看你看,走路还劲儿劲儿的,搔首弄姿,装什么公主啊!”
空乘小姐微笑不语。
白志勇食指一点,指着空姐:“笑面虎,是你告的状吧?不仗义……”
飞机开往澳洲阿德莱德机场,降落后,旅客们熙熙攘攘往外走。旅行团的三十几个人跟在江小美身后。江小美意外地发现,她的团里,又多了一个醉鬼。
醉鬼蓝天愚头枕旅行包,躺在地上,手里抱着酒瓶子,一副很舒服的样子。江小美拖着行李走了过来,在蓝天愚面前蹲下,用手拉蓝天愚:“蓝先生,起来起来,去车上睡!”
蓝天愚醉醺醺地睁开眼,声音很大:“别管我!这儿凉快……小姐,赶紧上热菜……吃完了还得上课呢!”
路过的两名外国旅客闻声,好奇地停下脚步,侧目望过来。江小美嫌丢人,无奈地侧了侧身子,无奈地问道:“主食也一块儿上吗?”
黄九恒时尚双肩背,拖着行李箱,蹲下来看着蓝天愚:“哎,哥们儿,主食上馒头还是上面条啊?求你了,声音小点,丢人。”
蓝天愚欠起身,表情凄惨,双手用力拍地:“你为什么求我啊?应该是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我做得不够好吗?!”
两名外国游客,耸耸肩,走了。
“长成你这模样,怎么哭天抢地老太太的动作都出来了,真让我开眼了。”江小美正嘀咕呢,蓝天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松开:“你疯了吧?疯得不想要这个家了是吧?”
江小美想抽出手,力气小了,没抽出来,只得用力地甩开蓝天愚的手:“什么乱七八糟的。”
黄九恒咧嘴一笑:“喝得太投入了!连你的手都敢拉,佩服!他刚才说什么?不想要这个家?噢,把你当成他媳妇儿了,有境界!”
蓝天愚又躺了下来,昏昏睡去。江小美直起身,看了一眼黄九恒,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口气:“你就别贫了!你怎么也满身酒气啊?这是个什么破团啊!怎么全是醉鬼啊,你们要整死我啊,真够倒霉的。”
黄九恒目光真诚地看着江小美,幽幽地:“醉鬼,按你的分类,肯定是痛苦类。”
贫嘴解决不了问题,江小美召唤黄九恒和白志勇把蓝天愚抬上了大巴。
蓝天愚醉得身体像泥一样软,露出一截明晃晃的肚皮,在澳州的天空下格外刺眼。
旅游大巴飞速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