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白志勇面色痛苦地问景雅,然后,他重复了一句,“我就纳闷儿了,为什么非要离婚呢?”
白志勇望着这个家,宽敞的两居室,英式品位的装修,贷款早已还清,日子虽然比上不足,但他从来不曾亏待她与自己。房子是按景雅的意思装修的,他多少有些理解不了这样的审美,她喜欢,就够了。他说服了自己。他唯一的要求,是摆了一张懒人沙发。那方沙发,是他的小天地。他打盹,看书,玩游戏,喝点小酒,以及打完扑克窝在上面数数小钱。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听了他的话,景雅颇为无奈,摊摊手:“还用再说吗?都说了八百遍了,你听着不累啊?我说着都累!”
话一说出口,景雅知道,得,伤他自尊心了,他铁定会气势汹汹地喊。
果不其然,白志勇怒发冲冠:“那你就再说第八百零一遍!”
景雅懒得回应,就那么似笑非笑地望着孩子气的他。
先前,她总觉得他的孩子气有些可爱。现在看来,哪里是可爱过,明明是她爱过。
她真同情当年的自己。
“就是因为我贪玩,爱打个扑克喝个酒,我没有陪你看话剧看演唱会,我就不明白,你装什么嫩啊,为什么非要跋山涉水、费时费钱的去听那个什么蕾迪卡卡,什么六月天的演唱会……”
“你多了一个月。”景雅面不改色地揪错。
看着她滴水不漏的样子,白志勇觉得自己非常委屈,他声音低了几度:“我不就是没有按照你想象的那样,成为一个忍受家庭纪律,温顺的小绵羊,呆头呆脑的傻帽丈夫,你就说我没有责任感,没情趣,对你不关心,你就绝望,你就要离婚?你有毛病吧景雅?”
“停!”景雅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白志勇,别这么声嘶力竭的,我耳朵受不了,心慌,我不想再吵,我累了。”
“我更累!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同意离!”
“你不同意有用吗?你不同意两年了,我们也吵了两年了,别再彼此折磨了,离婚吧,算我求你了。”
有记忆开始,她从来没有求过他。
这一次,算她求他。
因为厌倦,要求一个解脱。
“好。”白志勇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额头,“时间你定。”
“就现在。”
白志勇一愣。
景雅开车,白志勇坐在后排。这一路上,景雅开车带风,把车子当飞机开。她开车从来没有这么顺溜过。她没开导航,显然这条路她盘算过很多回。所有细微的表征,都佐证着她对今天这一刻有多期待。
“啪!啪!”民证局的工作人员显然轻车熟路,盖上钢印,将离婚证推到两只自由的鸟面前。
看着离婚证书,景雅有一丝释怀,像惦记了许久的礼物,终于能拥入怀里:“前夫,谢谢你。”
白志勇冷哼一声:“屁!谢什么啊?因为分了百分之八十的钱给你?”
“房子归你,我拿百分之八十,你不亏,我谢你,是谢你终于同意离婚了。”
“你不是说了吗,我不同意有用吗?”
工作人员露出一脸为难之色:“二位,出去聊吧,我听还是不听啊……”
得,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嫌弃他的人。白志勇无奈地摇摇头,和景雅并肩走了出去。先迈左脚,再迈右脚,两人步履一致,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分开以后,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景雅有多伤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一直盼着他同意离,真离了,心里一时半会儿还真缓不过劲儿来。
“还是朋友?这句操蛋的话,在谎言排行榜上排第二。离婚后还能是朋友吗?什么样的朋友?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骗鬼呢?你真够虚伪的啊!”白志勇今天吃枪药了。
老婆没了,还不让他撒撒火啊!
景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太难听了,不能绅士点吗?”
“我夹着尾巴当绅士好多年了,你还是不满意啊!绅士个鸟!”白志勇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这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还不错咧。
“行,我就当你是只疯鸟,不过你声音能不能小点?不怕丢人啊?”
“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别人说话放屁?”说到这里,白志勇把头探过去,“如果屁很臭,你是不是还打算要配方啊?”
看着白志勇怒气冲天的样子,景雅依然平静,好心提醒:“要点脸面吧你,这是在大街上。”
“无所谓,婚都被强行离了,要脸干什么啊!我早没脸了!”
“我的脸还在,声音小点。”
白志勇依然粗声大气:“我的美丽前妻,你终于管不着了,没资格管了。”
白志勇的喊叫引来路人的驻足观望。他才不理会别人是什么目光,昂着头,气宇轩昂地走了。
他昂着头,眼泪才会在眼眶里囤住,不掉下来。
大男人,大街上失态,丢人。他干不出这事。
景雅叹了一口气,此刻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她可以放纵自己红了眼眶。想到过去,也曾甜如蜜,那么美好的感情,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当景雅在卧室里往箱子里收拾衣服的时候,白志勇就苦着个脸,坐在一边。无论她在外面有多果敢,独立,在这一刻,她仍旧像一只孤独的,惹人生怜的小兽。是怎样的勇气,让她毅然决然做出这一切?这么些年了,他应该还是不怎么了解她的吧。
“虽然是我提出的离婚,可也是你心里盼着的,你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没有人管你了,你可以撒着欢儿唱着歌儿,欢天喜地过你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白志勇伸出两根手指头:“是该解脱了,两年,你折磨了我两年,我不同意离婚,你就对我阴阳怪气,天天冷着一张脸,把一个热烘烘暖洋洋的家整得跟宾馆一样。还好,你没穿套制服,假装前台小姐跟我收房费!”
景雅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无耻无赖的人,压根就不该结婚,看来我早该跟你离婚。”
白志勇又急了:“是你要离婚,我怎么成了无耻无赖的人了!景雅,咱俩不是夫妻了,你说话能不能对我客气一点?”
景雅做了一个前推的动作:“白志勇,别激动,你除了砸东西就是冲我嚷嚷,一把年纪了,小心心脏,别爆了。冷静,数十秒,再说话,深呼吸……”
白志勇努力呼吸,但还是平静不了,粗声粗气说:“我就是把肺呼出来,也按捺不住想抽你!”
景雅摇摇头,气得不看他,把头扭到一边:“不但无赖,还粗鲁!”
她收拾的时间真久,是铁了心只逗留这一次,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登这个门了。她也不想在这个屋子里留一丝她的痕迹。景雅愤愤地想。
想归想,她终究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些琐碎的杂物,只怕十个箱子都装不完。她把自己的东西归拢到一处,计划着趁白志勇不在家的时候来取。
反正,她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景雅装了重要的东西,拖着箱子慢慢走向门口。白志勇坐在沙发上,眼睛看向别处,故意不看她。他真是个演技派,哪怕此刻心像被猫抓了那样难受。
景雅缓缓走到门口,声音中满是悲伤:“我走了……”
白志勇没说话,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都撑了这么久了,一直当着大丈夫,这末尾一脚,别崩,别丢人。
景雅打开门,背对着白志勇:“东西,我一次拿不完,钥匙我先留着,我还会来取东西。”
白志勇依然不看景雅,只是自顾自地点头,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
“这个时候,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景雅缓缓开口了。
“你不是也同意‘男人要放养,不要家养’的说法吗?为什么你两年前就突然不能容忍我这狗脾气了呢?”白志勇一脸无奈。
他看不见景雅那张不再咄咄逼人的、哀伤的脸,但听到她伤感地说:“我白天有什么苦恼,晚上睡不着,你问过一次吗?我心里疼,身上疼,你了解过吗?我压抑,我真的压抑,是你的冰冷,你的不耐烦,婚姻冷暴力,逼得我不想要这个家了……”
白志勇一脸绝望,紧咬下唇。景雅等不到他的回应,只淡淡留了一句:“你保重……”话一落,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不愿白志勇看到她的糗态,用很隐蔽的动作擦了擦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出门了。
“啪嗒!”门被轻轻带上了。
白志勇一怔,依然无语,忧伤地呆坐在那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老板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主动邀请白志勇出去喝一杯,美其名曰,一醉解千愁。
朱老板,白志勇的上司,很江湖,也很仗义,趁着夜色摸到白志勇这里。
唯有他,通晓白志勇消愁的一百零八种妙法。
白志勇乐得当个醉鬼。
街角的法式小酒馆,解忧的不二场所。只是消费太贵,白志勇时常望而兴叹。今天不一样。
锡皮小酒壶,高级打火机,上好的雪茄,配上爵士乐以及穿梭于前的国际妙女郎,朱老板摆明了会出大血。
白志勇拎着小酒壶就往嘴里倒,朱老板嫌他丢人又觉得他可怜,只得无奈地边摇头边听他说话。
“活着,就是享受现在,别老去纠缠过去……离了也好,起码现在不用打电话告诉她我在外面喝酒了,不用忍受她的唠唠叨叨,多好啊,自由!早该去追求的自由自在,现在来了,爽啊。”
朱老板听不下去了,他一向直言不讳,有啥说啥,这次,也不例外。
“混蛋逻辑,装什么孙子啊,她主动提出离婚?她主动提出也是你逼的,那是你自己的生活上放纵放肆,态度上浑了吧唧,让你的婚姻没有经营好,别老怪人家景雅。”
白志勇叹了一口气:“我就怪景雅,好像老婆管制老公就是天经地义的,凭什么啊,婚姻不等于管制,被管制的婚姻一定会崩溃,你想啊,我白天被你这种领导管制,晚上被她这种老婆管制,管制得我小心翼翼,管制得我缩手缩脚,管制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我不高兴我不开心!我就是要自由自在!离了婚,可以迎接新的没有枷锁的美好生活,多来劲啊,多敞亮啊。”
朱老板忍不住翻个白眼:“还一套一套的,还朗诵上了,你还烦人家景雅逼着你看话剧,你这不自己演上话剧了吗……”
朱老板愤愤然起身,开门出去买单。
“你少喝点,明儿那场发布会,你要搞砸了我立马抽你!”
白志勇把最后一点酒往嘴里倒,却倒不出什么了。他还有一点清醒,无奈地冷哼一声,资本家再仗义也还是资本家,伪装了一会儿中国好哥们儿就露出了大尾巴,不过呢,他还是感谢资本家能在百忙之中陪他一下,以及,这酒还不错,不如多喝点,于是他扯着嗓子喊:“服务员,上酒!”
明天?谁谈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