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几日,到了厌火国。孙慕煜约梁、谢二人登岸。走不多时,见了一群人,生得面如黑墨,形似猕猴,都向孙慕煜唧唧呱呱,不知说些甚么。孙慕煜望著,惟有发愣。一面说话,一,一面伸出手来,看其光景,倒象索讨物件一般。梁九公说:“我们乃过路人,不过上来瞻仰贵邦风景,那有许多银钱带在身上。况贵邦被旱失收,将来国王自有赈济,我们何能周济许多!”那些人听了,仍是七言八语,不自散去。梁九公又说:“我们本钱甚小,货物无多,安能以货济人。”谢之洋在旁发躁说:“九公!俺们千山万水出来,原图赚钱的,并不是出来舍钱的。任他怎样,要想分文,俺是不能!”众人见不中用,也就走散。还有数人伸手站著。谢之洋说:“九公!俺们走罢,那有工夫同这穷鬼瞎缠!”话才说完,只听众人发一声喊,个个口内喷出烈火,霎时烟雾迷漫,一派火光,直向对面扑来。谢之洋胡须早已烧的一干二净。三人吓的忙向船上奔逃,幸亏这些人行路迟缓,刚到船上,众人也都赶到,一齐迎著船头,口中火光乱冒,烈焰飞腾,众水手被火烧的焦头烂额。正在惊慌,猛见海中撺出许多妇人,都是赤身露体,浮在水面,露著半身,个个口内喷水,就如瀑布一般,滔滔不断,一派寒光,直向众人喷去。真是水能克火,霎时火光渐熄。
谢之洋趁便放了两枪,众人这才退去。再看那喷水妇人,原来就是当日在元股国放的人鱼。
那群人鱼见火已熄了,也就入水而散。谢之洋忙命水手收拾开船。梁九公谢:“春间只说孙慕煜放生积德,那知隔了数月,倒赖此鱼救了一船性命。古人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话果真不错。”孙慕煜说:“可恨水手还用鸟枪打伤一个。”谢之洋说:“这鱼当日跟在船后走了几日,后来俺们走远,他已不见,怎么今日忽又跑来?俺见世人每每受人恩惠,到了事后,就把恩情撇在脑后,谁知这鱼倒不忘恩。这等看来:世上那些忘恩的,连鱼鳖也不如了!请问九公:难道这鱼他就晓得俺们今日被难,赶来相教么?”梁九公说:“此鱼如果未卜先知,前在元股国也不能教人网著了。总而言之:凡鳞、介、鸟、兽为四灵所属,种类虽别,灵性则一。如马有垂缰之义,犬有湿草之仁,若谓无知无识,何能如此?即如黄雀形体不满三寸,尚知衔环之报,何况偌大人鱼。”梁之洋说:“厌火离元股甚远,难道这鱼还是春天放的那鱼么?”梁九公说:“新旧固不可知。老夫曾见一人,最好食犬,后来其命竟丧众犬之口。以此而论:此人因好食犬,所以为犬所伤;当日我们放鱼,今日自然为鱼所救。此鱼总是一类,何必考真新旧。以衔环、食犬二事看来,可见爱生恶死,不独是人之常情,亦是物之常情。人放他生,他既知感,人伤他生,岂不知恨?所以世人每因口腹无故杀生,不独违了上天好生之德,亦犯物之所忌。”
孙慕煜说:“他们满口唧唧呱呱,小弟一字也不懂,好不令人气闷。”梁九公说:“他这口音,还不过于离奇,将来到了歧舌,那才难懂哩。”孙慕煜说:“小弟正因音韵学问,盼望歧舌,为何总不见到?”梁九公说:“前面过了结胸、长臂、翼民、豕喙、伯虑、巫咸等国,就是歧舌疆界了。”
谢之洋说:“今日把俺一嘴胡须烧去,此时嘴边还痛,这便怎处?”梁九公说:“可惜老夫有个妙方,连年在外,竟未配得。”孙慕煜说:“是何药品?何不告诉我们,也好传人济世。”梁九公说:“此物到处皆有,名叫‘秋葵’,其叶宛如鸡爪,又名‘鸡爪葵’。此花盛开时,用麻油半瓶,每日将鲜花用筋夹入,俟花装满,封口收贮,遇有汤火烧伤,抹上立时败毒止痛。伤重者连抹数次,无不神效。凡遇此患,加急而无药,或用麻油调大黄末涂上也好。此时既无葵油,只好以此调治了。”孙慕煜说:“天下奇方原多,总是日久失传。或因方内并无贵重之药,人皆忽略,埋没的也就不少。那知并不值钱之药,倒会治病。即如小弟幼时,忽从面上生一**,非疮非疣,不痛不痒,起初小如绿豆,渐渐大如黄豆,虽不疼痛,究竟可厌。后来遇人传一妙方,用乌梅肉去核烧存性,碾末,清水调敷,涂了数日,果然全消。又有一种**,俗名‘猴子’,生在面上,虽不痛痒,亦甚可嫌。若用铜钱套住,以祁艾灸三次,落后永不复发。可见用药不在价之贵贱,若以价值而定好丑,真是误尽生!”梁九公说:“谢兄已四旬以外,今日忽把胡须烧去,露出这副白脸,只得二旬光景,无怪海船朋友把他叫做‘雪见羞’。”孙慕煜说:“舅兄绰号虽叫‘雪见羞’,但面上无雪;谁知厌火国人,口中却会放火!”梁九公说:“这怪老夫记性不好,只顾游玩,就把‘生火出其口’这话忘了。谢兄现在嘴痛,莫把大黄又要了。”随即取出递与。谢之洋用麻油敷在面上,过了两天,果然痊愈。
这日大家正在舵楼眺望,只觉燥热异常,顷刻就如三伏一般,人人出汗,个个喘息不止。孙慕煜说:“此时业已交秋,为何忽然燥热?”梁九公说:“此处近于寿麻疆界,所以觉热,古人云:‘寿麻之国,正立无影,疾呼无响,爰有大暑,不可以往。’亏得另有岔路可以越过,再走半日,就不热了。”孙慕煜说:“如此煖地,他们国人如何居住?”梁九公说:“据海外传说:彼处白昼最热,每到日出,人伏水中;日暮热退,才敢出水。又有人说:其人自幼如此,倒不觉热,最怕离了本国,就是夏天也要冻死。据老夫看来:伏水之说,恐未尽然;至离本国就要冻死,此话倒还近理,即如花木有喜暖的,一经移植寒地,往往致死,就是此意。”孙慕煜说:“小弟闻得仙人与虚合体,日中无影;又老人之子,先天不足,亦或日中无影。寿麻之人无影,不知何故?”梁九公说:“大约他们受形之始,所禀阳气不足,以致代洲有火焰山;海中有沃焦山,遇水即燃。这都是老夫向日到过的。其余各书所载火山不能枚举,从前曾否走过,事隔多年,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