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哲刚出电梯迎面就被一个人风风火火地拦住:“焦医生!”抬起头,记起他是石jing官的同事,好像姓许?
“焦医生,我刚刚接到通知,城郊隧道里发生连环撞车,我们队要全体出动,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小石?实在不好意思。”许jing官一头汗,左手握着手机伸向前、右腿落后半步,像刚刚起跑就被按了暂停键。
焦哲点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又迟疑着问道:“一直没看见石jing官的家人,是在外地还没有到吗?”
许jing官挠挠头:“石远他……,是孤儿,上个月手骨折我们去他家里探望时才知道的,小孩儿今年刚毕业,一个人挺不容易。”
焦哲愣住,之前觉得那个发着烧还在执勤、锁骨断成三截疼得脸色惨白还跟他说“应该没事”的小孩儿,简直坚强得不像话,现在看来是不是不得不坚强呢。
“许jing官你快去忙吧,这里有我你放心。”焦哲按下心底一丝微妙的情绪,冲他摆了摆手。
轻轻推开门,石远还在睡着,焦哲放慢脚步走到床前。
鼻梁高挺、嘴唇饱满,上唇中间的那颗小小唇珠,像一粒圆润的珊瑚珠——只是此刻珊瑚珠暗淡无光,失血导致整个脸都苍白得略显透明;阳光照在额头上,有种瓷器的细腻反光感。这么仔细一端量,石jing官还真是个养眼的小帅哥,就是太瘦了,扎针的左手背上筋骨分明,手腕也又细又白,就这小身板还在发烧的时候往那么硬实的石墙上撞,焦哲叹了口气,暗暗掐了一下自己。
似是被叹气声惊醒,石远慢慢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又沉又舒服,身上也不那么疼了。
“躺了这么久要不要我把床头摇起来?”焦哲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好像哪里出车祸,你同事刚刚离开,我下午不用上班可以一直陪你。”
石远看着他眼睛下面两团浓重的黑眼圈和眼底的红血丝:“焦医生,你怎么这么憔悴,感觉状态还不如我,护士说两个晚上你都在我床边守着,白天又要上班,可别我没事了你再倒下。”
“焦哲,”世锦手里拿着一个餐盒风一样闪进门:“还是热乎的快吃,不然胃又犯病,犯病了主任又得我一个人顶,我可受不了。”转过头发现石远醒着,大大方方走过来:“你好啊石jing官,我是江世锦,那天开车去接你的就是我。”
石远眨眨眼,礼貌地一笑:“谢谢江医生了。”
“客气什么,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世锦咧咧嘴,把餐盒往焦哲手里粗鲁地一塞:“快吃!”
一丝带着辣味的香气弥漫开,焦哲接过餐盒略带惊喜地抬头:“这个时间食堂还能买到回锅肉?”他淡淡笑着掰开筷子:“谢谢啊。”
“美得你,我打电话在川湘园订的,”世锦斜了他一眼:“快吃!”
“焦哲,”门又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医生走进来,手里同样拿着一个餐盒:“兰姐说你没吃饭……,咦?”她看着焦哲手里的餐盒,皱着眉头扭过头:“江世锦!你怎么又给他买辣的?他最近胃不好你不知道啊!”
世锦从她进来脸色就不善,他把右脚尖斜搭到左脚外侧,两手抱胸歪着个头,整个身体也跟没骨头似的弯成好几折,像极了街头不怀好意的小混混:“我跟我兄弟认识多少年吃过多少次饭,你上个月才开始和他相亲,你说咱两谁更知道他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
“哼,”女医生得意又轻蔑地抬高下巴:“这餐盒里装的,可是我‘婆婆’特意叮嘱我准备的,你倒是说说看,谁更知道?”
肃静的病房,剑拔弩张的两人,从中搜罗到不少信息的吃瓜群众石远。
“你们这是干嘛?”焦哲脸色微红地低声说道:“石jing官要休息了,我们先出去。”他对石远抱歉地笑了一下,拽着女医生走出病房——两根手指拈着胳膊处的白大衣,都没有另一只手拿着世锦餐盒用的面积大。
女医生顺着这个姿势反手握住焦哲的手臂跟上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石远一眼;世锦脸上依然是讥诮和不屑的笑,一直等到他们都出去了才缓缓摆正了身子,又冲石远挥挥手,不急不慢迈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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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午夜,整个城市安静和凉爽了不少。办公桌的窗外就有一棵荫荫如盖的大槐树,大朵大朵白嘟嘟的槐花像串串洁白莹润的风铃,只不过随风而来的不是叮叮咚咚的轻脆声响,而是极为幽微的清甜香气。它们像一个个顽皮的暗夜精灵,只在你最不注意的时刻才悄悄出现,等你贪婪地瞪大眼睛吸着鼻子,它们又都骤然隐到黑暗里,倏忽不见。
“焦医生,你那个警察朋友不见了!”电话响起,是住院部刘护士:“我十二点去巡房时他还在,就这一会儿工夫能去哪儿啊?打电话也不接……”
“你先别急,卫生间和楼梯间这样的地方都找了吗?”今天才术后第四天,石远刚刚能下地,不好好躺着这是干嘛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地方全都找了好几遍都没有,刚刚也让监控室查了,要过一会儿才知道他到底往哪儿走了,焦医生你说怎么办啊,他不会真的这么晚自己出住院部大楼吧?”
以前也发生过住院病人自己走了的情况,但那要么是病人有精神类疾病走丢了、要么是欠了住院费偷偷跑路,这两点石远都不占啊。
“嗯……,小刘你好好想想,他今天晚上有没有找过谁?或者……,晚上有没有谁来探视过他?”
“探视?这个倒没有……,哎呀他来找我要封存袋了!”小刘声音猛然大起来:“他还问我有没有遗漏?我说肯定没有,手术室的护士都会拍照。”
封存袋?焦哲眼前忽然一亮:……手串!那个沉香手串!当时被其他事打断他就把这事忘了,所以,石远有没有可能出去找手串了?
“小刘你等监控那边有消息了立刻打给我,我现在去找他,再把他手机号也发给我。”焦哲挂了电话大步往外走:他现在哪有这个体力走那么远?不要命了?!
街上没什么车,几分钟后,焦哲就看到在路边低着身子、一手捂住腹部一手在草丛里扒拉的石远。
明显体力不济、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刀口也跟着疼,只走了这么几步路心脏就“砰砰”直跳,额角很快就沁出密密一层汗,石远慢慢抬起身,用胳膊撑住电线杆,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石jing官!”焦哲赶快跑上前:“对不起我那天给忙忘了,手串不见了对不对?”他看向四周:“应该是那天你撞倒时飞出去了,但你现在不能这么动,”他扶着石远小心地挨着电线杆坐下:“我来找,你放心,只要没被别人捡走我就肯定找得到,如果实在找不到我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对不起啊。”
焦哲手上的温度隔着单薄的病号服透到石远腰上,两个人头挨着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昏暗不明的橘色路灯在空旷寂静的街上投下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
“你怎么总说对不起,”石远抹了抹头上的汗,这段路走得相当吃力,几乎是三步一歇挪到这,眼前还是阵阵发花:“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你坐好别动。”焦哲小心地抽出手掏出电话:“兰姐你看谁有空,推个轮椅到街口便利店这里。”
这个身体状况还迫不及待大半夜出来找,明显不是一般的信物,哪能算了?只盼着不要已经被人捡走。
先找到那天相撞的地点,大致想出几个可能的方向,再刨去所有显眼和暴露的位置,焦哲也从路边的草丛开始找。
草叶又长又细,一层层软踏踏地铺伏着,每隔一片草地还间插着一小棵矮矮胖胖的柏树。焦哲左手拿手机照明、右手扒开厚厚的草叶,弯下腰开始一寸寸仔细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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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葡萄糖已经扎完,头顶的空调在“嗡嗡”吹着凉风,整个病房区安静寂寥得宛如深海,石远又一次在黑暗中拿出手机: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了。
突然觉得很不忍心,现在都快凌晨三点,这个季节草丛里的蚊虫也多,自己刚才只是找了一小会儿,手背和胳膊就被咬了好几个包;而且手串虽然是妈妈留下的,但救人是自己的选择,丢了也跟焦医生没关系。
四十五分钟了,石远欠起身看向窗外,很后悔刚才没有要焦哲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