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到能拿冠军的程度至少也要三个月吧?现在距离出院刚过去两个月,而出院时他的锁骨骨折又没有完全愈合,是忍着怎样的疼去练习滑板的呢?
还有教世锦,世锦的体育细胞从来不分裂,出生有多少现在还有多少,常年严重肢体不协调。当时大学的晨操是打杨氏太极拳24式,老师都快被逼疯了,还是自己每天晚上在宿舍走廊上一招招演示硬逼着让世锦背,他才在一个学期都快过完时终于能跟上早操的音乐。
为了接近我做这些,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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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那家药房里的碘伏卖光了,焦哲没忍心买酒精,想着家里的药箱还备着点碘伏——所以石远现在正乖乖坐在焦哲家的大沙发上,而焦哲一边翻药箱一边在后悔自己的轻率:怎么被这小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激,自己就干出这么危险的事?
清洗、上药、包扎,焦哲把石远的裤腿轻轻放下,又把一些药品和绷带塞进他外套兜里:“记得每天换药,伤口别沾到水,这几天也先别玩滑板,别这么拿身体不当回事。”
焦哲的衣服上散发着浓烈的火锅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身上带了这味道石远只会觉得又呛又油,但附在焦哲身上,却是让人心安的热辣辣的烟火气:就像你的爱人刚从煎炒烹炸的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你伤到了,嘴上虽然唠叨着埋怨着,却不耽误手上的浓情蜜意——这就是“家”的感觉啊。
石远站起来,眼底闪着微亮的光,他小心翼翼跨前一步,把额头抵上焦哲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蹭着,像一只毛茸茸怯生生的小动物,在试探这块领地到底能不能容下自己:“焦大哥,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份感情跟医生还是患者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既然下决心了,就会很努力地一直往你那边走,多远多难都不怕。我知道你现在有女朋友,但是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死心。我不会再说让你为难的话,你就先当我是个普通朋友吧。但是焦大哥一定要记得,”他深深吸一口气,停了几秒:“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年轻真好,年轻时的爱情也真好。张扬得像帆被季风灌得满满的船,乘风破浪、一往直前。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完美呢?
如果你透过“救你医生”的光环看到我的内心,只是一个连说“不”都很困难的胆小鬼呢?
如果你还根本分不清“爱”呢?人在生病受伤时的情绪太复杂,在一个自己非常陌生的领域,面对一个有可能拯救自己于水火的专业角色,太多情感会交织混杂在一起:希望、依赖、信任、感激、尊敬、甚至迷信,但这些,统统不是爱。
而你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第一年,你会慢慢成长,见识到更多、更好的人,那时候,你仍然会像这一刻一样,坚定地说出“我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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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下午腰就开始疼,一开始没当回事,4点多还出门在小区里溜达了一圈,可是回家以后也就一个多小时吧,吃完饭想躺一会儿,发现已经上不去床了,你说这怎么回事啊大夫?”一个中年眼镜男扶着一个老爷子颤颤巍巍进了门。
“是撞到哪里了吗?具体什么地方疼?衣服撩起来我看看。”焦哲刚刚看完一个病人,本来正打算去接杯水喝。
“没有,就突然疼的。”眼镜男给他爸卷起衣服,露出后背和腰部,外观上看没有淤青、擦伤、红肿或者其他痕迹。
“疼之后有自己用过什么措施吗?比如刚才有没有吃药或者按摩?”焦哲把两只手握在一起飞快地搓热,一点点顺着脊柱从上至下轻柔地按压。
“我妈给他用了什么中药包热敷来着,但好像没什么用,对了大夫,我爸现在还不能上厕所了,”眼镜男一脸愁容:“大小便都不行,说解不出来。”
“老人家,你现在憋得慌吗?如果憋得慌我先让护士给你导尿和通便。”焦哲看着老人说道。
“……不,不憋,但是总觉得……有……,就一直……一直想去。”老人说话声音非常含糊,听力也不好,焦哲说到第二遍才有反应。
反复按压两遍疼痛点都不十分明显,焦哲正要开X光片检查单,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极其不耐烦地把一个女人推到他面前:“怎么这么久?我们等了半天了!”
女人被推得不稳,差点撞到椅子上的老人家,眼镜男火了:“我艹你妈!没看到这还有人吗?”
帽子男毫不示弱:“这不是没碰到吗?再说你们这个怎么时间这么长?大夫我们就开点药,开完药我们就走,你先给我们整完再给他看。”
“卧草!你他妈谁啊?知不知道先来后到?我爸看完了吗你在这放屁……”
焦哲赶快把检查单开好塞到眼镜男手里:“正好我刚才查体已经完了,你现在领你爸去做个X光,一会儿把片子拿给我看看。”
帽子男得意地翻了个白眼,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我他妈今天就是没心情,不然我干死你!”眼镜男恶狠狠地瞪着他。
“来,快说说她怎么回事?”焦哲赶快转移话题——每个急诊医生都有多重角色:看病时的医生、抢救时刻的搬运工、超多复杂仪器的操作工,以及,心浮气躁场合下的劝架者、甚至牺牲者。
“肚子疼。”帽子男言简意赅。
“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怎么个疼法?”看眼镜男搀着他爸已经走出急诊室,焦哲缓了口气,神情专注地看向女患者。女人一脸菜色,两侧额角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手紧紧捂住腹部,嘴里断断续续发出破碎的呻和谐吟。
“到屏风后面的床上躺好,家属帮她把衣服撩起来露出肚子,膝盖要蜷起来。”焦哲站起身,边走边再次把手搓热。
“不用那么麻烦,她这是多少年的老毛病,每年都他妈的得犯几次,大夫你直接开点止疼药就行!”帽子男飞快接话,一只手伸进帽子里“刷刷”挠着头皮,又在曲起手指仔细端详后,把指缝间的黑泥蹭到了落满头皮屑的胸前衣服上。
焦哲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个动作引起的胃部不适,很认真解释道:“单纯止疼只会掩盖症状,有可能掩盖了真正的病情,我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疼才能做下一步处理。”他抬头看向男人:“家属?”
“哎呀哪有那么娇气?”男人扯着嘴角一脸不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多少年都这样了,你就赶快开药!开完药我们就走!你怎么那么费劲呢?要不是家附近的药房关了我都不想来!”
焦哲坐直,心平气和地继续耐心解释:“你送她过来,我就当你是她家属,既然知道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更应该好好查一查是怎么回事,不能每次靠止疼药打发,”他稳稳看着对方,眼神平和却有力:“这样极有可能出大事,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男人恼了,愣了几秒抓起桌上的处方笺一摔:“你他妈赶快开药!哪那么多臭毛病,我艹你妈!”
焦哲偏头躲开,语气仍是不急不躁:“很多原因都会导致肚子疼,有些没什么事,比如胃痉挛,开一点解痉的药就行;有些却很危险,比如某些腹部肿瘤,吃了止疼药貌似好转了,但真正的原因却被掩盖过去,问题并没有往解决的方向走,我不能这么做。”
焦哲边说边开了几张单子:“我还是建议你快领她去做检查,等我看到检查结果了再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你他妈就知道做检查做检查,除了做检查你们还会干什么?”男人明显理亏,又不甘心这么被说服,拿起焦哲放在桌上的听诊器还想再摔时,手腕被凭空伸出的另一只手牢牢钳制住:“这是急诊室,你发什么疯?”
是石远。
最近世锦也忙,约了好几次滑板都没约上,都快一个礼拜没有借口看到焦哲了,正好腿上的伤口终于有点感染,他下了班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已经在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焦哲一直在忙他就没出声,可看到这人的嚣张拨扈越来越过分、焦哲的温文尔雅简直像是喂了狗,石远实在忍不下去了。没来得及换下的警和谐服和眼中凌厉的寒光,让男人终于讷讷禁了声,色厉内荏又骂了几句,拖起女人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