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琥珀印章2020-03-30 08:243,091

  火锅店里热气氤氲,一桌桌不断升腾的白汽裹挟着麻辣鲜香的热浪直冲鼻子。焦哲作为一个合格的成都人,早把火锅刻进DNA,是典型的“有什么事过不去就来一顿火锅,如果还过不去,那就再来一顿”,这家地道的巴蜀园更是常来的据点之一。

  世锦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幺妹儿!最辣的牛油麻辣锅底先上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师父,你能吃辣嘛?”石远点点头:“特别能吃。”

  焦哲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抿住嘴唇:明明不能……,住院时有一次去楼上,兜里正好揣着一袋辣条,结果被石远拿去咬了几口,立刻咳得整张脸跟红萝卜似的,吓得焦哲立刻按住他肚子,生怕还没长利索的伤口崩裂,今天怎么还逞上强了?

  石远回以礼貌的微笑。

  焦哲:……

  石远:焦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相处时的小细节,我真高兴。还有,你生气时也好看。

  炸酥肉、毛肚、鹅肠、苕粉、肥牛、豆皮……,世锦是真饿了:“师父,这家的小米辣特别够劲儿,你多来点,还有花椒油,调料里不加这两样哪有味儿?”怎么?没拿到名次就够上火了,还不许大吃特吃来安慰一下五脏庙嘛!瞪我?干嘛瞪我?瞪我也吃!反正今天是你请客,我师父赢了也算!

  焦哲徒劳地调开目光,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傻狍子怕是一辈子也看不懂眼色……

  世锦把肚子满意地垫了个底,开始撺掇喝酒:“来啊师父,今天我必须得敬你,这一个月多亏了师父对我的精心栽培!虽然我这次表现不好,但下一次!我肯定能拿到名次!为师父争光!这杯我干了!”

  石远笑笑,就这么不挡不拒地也跟着干了四五杯,焦哲眼看着他脸色开始微微泛红,又在大口吃了不少东西后,红润慢慢退去。

  “兄弟啊,你和陈梦璇就打算这么一直拖下去吗?”世锦一喝酒就什么都说,他举着杯子,舌头已经有点发硬:“再拖可就真离……结婚不远了,你找谁不好非要找她?”

  焦哲垂下眼睛,他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提到梦璇。

  “江医生,你怎么对人姑娘家有这么大意见?”石远看出了焦哲的抵触,但在这件事情上逼着焦哲去面对,无论对谁都百利无一害;而且他虽然很高兴自己有世锦这个同盟,但世锦的反对每次都如此激烈,对陈梦璇也从没说过一句好话,该不会是个潜在的……情敌吧?

  “呵!”世锦撇撇嘴,潇洒地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挡住脸上的几分尴尬之色。

  “我来说吧,”隔了好一会儿,焦哲慢悠悠看了世锦一眼开了口,眼睛里含着隐隐的笑意:“食堂有一次换了个新供应商,第一天午餐时推出9块9三个红烧大鸡腿的优惠,世锦这无肉不欢的哪受得了,早早就流着口水在那眼巴巴地排队了。结果那天排队的人超多地上又滑,世锦好容易挤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三个大鸡腿连着特意跟大师傅要的汤汁,就全部扣在了陈梦璇头上。”

  当时的场面过了这么久焦哲都记忆犹新:世锦兴高采烈地挤出人群,高高举起手里的餐盘冲着焦哲露出了又憨又得意的傻笑,而下一秒,三个裹满勾芡汤汁的鸡腿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紧接着陈梦璇顶着一脸浓郁的酱香大叫着顿住脚步、额前刘海上还沾着几粒花椒……,那流光溢彩的一幕让焦哲到现在都忍俊不禁,马上意识到这样不太厚道,又赶紧平了平脸色继续说道:“梦璇当场火到暴起,把自己刚打的排骨冬瓜汤也全部泼到了世锦头上身上,就这么结了梁子。”

  “我那个鸡腿根本不烫,可排骨冬瓜汤很烫的好不好?我还在兜里到处翻纸巾想帮她擦一擦呢,结果这泼妇一边骂人一边劈头盖脸就浇过来了!你问问焦哲,我手背当时被烫出多大一个水泡!幸亏我挡了一下,不然毁的可就是徒弟我英俊的面容!”世锦忿忿不平,掰过石远的脸就把自己手递上去:“师父你看,这里、还有这里,现在都能看出来印子!我这可是外科医生的手!咱摸着良心说,你能放心把我亲兄弟交给那种人吗?”

  石远飞快地抬起眼睛看向焦哲,目光深沉:加粗、红色、初号、华文琥珀的不、能、啊!

  “她平时……,也不总是那么凶……”焦哲虚弱地解释,却在对面两个人空前一致的凶狠目光中乖乖闭上嘴。

  “兄弟,反正今天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师父也不是外人,嗝!”世锦真有点喝多了,眼神迷离但精神矍铄,两只胳膊在空中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他指着焦哲发出灵魂拷问:“你真能永远过你妈给安排的生活?你真能因为你妈就能和陈梦璇过一辈子?接吻、睡觉、生孩子,每天早上起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下了班回家迎头又是她,不对!你两还一个医院,卧草你连白天都逃不过去!吓人不吓人?”

  焦哲默然,这些场景他不是没想过,每次想到就浑身不自在,可是老妈对这事无比热情、执拗和强势,他只能逼着自己当鸵鸟先不去想。可是如果真的结婚了,这些不就是每天活生生的、躲也躲不掉的日子吗?

  “说到你妈,”世锦脸色酡红,又重重打出个酒嗝:“我觉得你妈真是有点那啥,谁家老妈管那么多啊?”世锦再一次戏精上身,左手轻轻拢住鼻子,右手翘个兰花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厌弃:“哎呦同学,你们这垃圾桶多久没洗了?都什么味道了!还有你,是姓江吧?江同学你自己看看自己这枕套,脏成这个颜色都能躺下去?亏你还是学医的,学医的难道不应该从自己做起搞好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吗?不然以后谁敢找你看病?上铺这个同学你也别笑,来来你看看表……,已经十点五分了还不起床,辅导员也不来管管吗?……”

  世锦的表演相当到位,声音也拿捏得十分精准,以至于旁边几桌的人都开始探头探脑看了。

  “她还经常来!”世锦的瘾头已经完全上来了,根本不管周围人的反应:“成都离江林多远啊,你要是说大一刚入校人生地不熟,咱也理解,可你妈那是整整七八年一趟趟来啊!她还当你上的是幼儿园?要不是这几年你外婆身体不好,我看现在你住那地方也快被她踏平了!”

  焦哲一开始还淡淡笑着看他演,渐渐脸色就落寞了下去,拿起酒杯,也一口闷了。

  焦哲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永远字正腔圆、永远言辞丰富,擅长填鸭式沟通和长篇大论,还特别愿意定规矩。从记事开始,焦哲就必须记住:头发不能盖住耳朵、吃饭时不能说话、中午必须睡觉、进家门后头等大事就是洗手、远离各种身上都是病菌的小动物……,他毫无话语权,必须全盘执行。

  不是没有过抗争。

  初一那年他在放学路上见到一只小猫,隆冬飘雨、落地成冰。小猫许是刚刚断奶不久,连“喵喵”都不会,一边费力地仰头看他、一边发出轻轻的“哼嗷哼嗷”声,浑身的奶黄色软毛已经快被淋透,一撮一撮纠结着,小短腿犹犹豫豫靠近他裤脚,全身打着冷战。

  他去旁边小店买了个茶蛋,把蛋黄捏碎了一点点喂给这小家伙,小家伙欢快地吃光了,露着肚皮翻躺在他脚边,轻摇尾尖、眼睛黑亮,写满了渴望、乞求和讨好——哪个孩子能受得了呢?他踌躇了又踌躇,终于鼓足勇气把小猫带回了家。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对抗妈妈吧?好话说尽、用之后整个初中三年第一名做担保、紧紧抱着小猫泣不成声地哀求……,后来连一直在卧室装聋作哑的老爸也不忍心了,跑出来说情道:“要不就养吧,你还一直说他总在三五名晃悠,这不还能提高学习成绩嘛。”

  屋子很暖和、怀抱也很安心,在小焦哲低低的哭泣、妈妈尖利的嘶叫和爸爸无可奈何的叹息中,小猫竟然把头拱进他校服和毛衣中间,打着呼噜舒舒服服睡着了。

  “那妈妈可不可以只留一晚?就一晚,行不行?”焦哲的手指碰触着它又软又鼓的小肚皮,视线因持续不断的眼泪而模糊不清。明天早上他想办法跟老师请个假,带小猫去外婆家,半天时间足够往返。外婆特别疼他,县城的房子也大,收留小猫肯定没问题。

  “对呀对呀,现在都几点了,这么晚再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一晚上就一晚上,你就答应了吧。”爸爸继续软声软语,把手惴惴搭上妈妈的肩膀,试图把她带回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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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外科的童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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