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的走向却越来越诡异，焦哲答应约会，他们逛街、吃饭、节日互送礼物……，可是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牵牵手，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主动。
她知道焦哲是个很羞涩很慢热的人，一着急脸就红，也不太爱说话，她觉得自己公婆那关都过了，焦哲这么听他妈话的人，早晚也会对她热情。
可现在……
周围几对儿情侣充满同情和诧异的目光像一桶又一桶泼过来的冷水，让她完全招架不住。这一刻，川妹子梦璇多少年吃的辣椒喷涌而出：他妈的老娘受够了！焦哲你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我可去你的吧！老娘不陪你玩了！咱两现在开始一刀两断！
焦哲站在影院门口，看着梦璇大步离开的背影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人家女孩子说得不对吗？太对了！他就是个拖拖拉拉的懦夫，就是个不敢面对感情、也不敢和家里抗争的胆小鬼。呆立半晌儿，对着那个抹着眼泪倔强而去的身影，焦哲歉疚地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对不起，希望你以后幸福。”
影院出口处总是很热闹，娃娃机、爆米花柜台、奶茶店、按摩椅……，每个地方都聚了不少人，空气中飘着暖烘烘甜丝丝的焦糖味。
这样的环境让人放松，但其实焦哲自己知道，更让他放松的是：自己终于又单身了。老妈的追命电话估计最快也要明天才到，那么今晚上就是一个难得的、非常自在的夜晚。
沿着商场内部的通路慢慢溜达着，焦哲经过一家火锅店，突然想到那天世锦在火锅店里问的那句话：你真的能永远过你妈给安排的生活？
真的能吗？
人生中有两件大事：事业和婚姻，前者已经完全听老妈的了，非常侥幸的是，在艰难的适应之后，他现在爱上了医学；那婚姻呢？还能再一次靠侥幸？或者说，他真的甘愿把这件事也全权交给老妈、和另一个安排过来的李梦璇、刘梦璇、朱梦璇……，过“接吻、睡觉、生孩子，下了班回家迎头就是她、早上起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的一辈子？”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但最近他越来越发现：身体的反应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他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如果不想把婚姻大事也茫茫然地寄托在侥幸上，关键问题呼之欲出：和老妈划定在这件事上的界限。
寻找相亲人选、帮他和认为合适的人牵线搭桥、给他认为合适的人提供几条参考意见……，这些都可以划入老妈的势力范围。
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他必须拥有绝对的一票否决权——哪怕这个人被老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看好了，自己这关通不过也不能硬往怀里塞，不行就是不行，必须寸步不让——但这个有可能吗？就老妈那强势的、说一不二的个性，别说自己，就是他老爸，挣扎了快三十年连十分之一的权利都还没要到手。
一个8、9岁的男孩子从后面跑过来，举起右手把焦哲狠狠推到旁边，指着橱窗里的另一个乐高尖着嗓子跟他妈妈要，妈妈不允，他把左手的乐高往地上使劲一摔，果断躺倒在地开始大声嚎哭，两只胖墩墩的小腿“咚咚”踢打着橱窗下的墙面：“我要那个！我就要那个！赶快去给我买！”他妈妈右肩背着个书包、左胳膊还挎着一个大包，想把孩子拽起来时明显力不从心，几个回合下来气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稍稍驻足，脸上皆是“快来看这个熊孩子”的嫌弃。焦哲在几步之外却很是感慨：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要什么就直接说、看不惯什么就干脆拒绝的勇气，他好像从未拥有过。
-----
一个男人慌慌张张跑到焦哲面前，两只眼睛的眼白充满红血丝，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坐下后先是用手狠狠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把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扣在了一起，搭在手背上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大夫！你赶快给我看看吧！”焦哲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手颤，后来才发现他全身都在颤。
这种程度的惊恐和焦虑、说话却又中气十足的样子，更像是去派出所报案，而不是来急诊室看病。
“先别急，慢慢说。”焦哲把电话放回兜里，刚刚老妈打电话过来怒不可遏地追问他为什么同意和陈梦璇分手，他本来正想趁此机会提一下“界限感”这个话题，可一遍遍给自己打气、一遍遍把昨天想了整晚的几句话在舌头上转了又转，却还是在盘桓已久后，无声地消散在空气里。
整整七分钟，又变成老妈一个人喋喋不休、长篇大论的独角戏，那些字符和成语像在耳边“嗡嗡”乱叫的苍蝇，吵得心头更加憋闷和烦躁。焦哲紧抿的嘴唇张了又张，修长的手指木然地捏着手机，对自己的失望再次席卷全身。
正好有病人进来，焦哲终于有机会扣掉电话。
“大夫，我……好像……出大事了！”来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色羽绒服，手肘和衣领都油腻肮脏，似乎是做纯体力劳动的工作——通过穿着初步判断可能的外伤，也是急诊外科医生必修的功课之一。
“什么大事？哪里不舒服？”焦哲轻轻问，故意把语速放慢，等待对方平静下来。
“我……我……出大事了医生，好像被传上……什么病了……”男人又急又慌，脸颊两侧都是汗，坐下的时候非常小心，小圆凳只被占了不到一半。他一边说一边很注意地往周围看了看，又低下头用手半遮住脸，指甲缝的黑色污垢清晰可见。
“最近接触什么了吗？”焦哲打开病历本：男，41岁，建筑工人。
“就是……大前天晚上嘛，大夫你知道的，我老婆在家乡带孩子没有跟我在一起，我们……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实在……，那天结了一笔款子，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是……，”男人把头垂得更低，发间的汗珠都隐约可见，真是吓坏了：“就经过公园嘛……，反正，就那样……了，大夫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惊惶地盯着焦哲，手指紧紧攥住焦哲的白大衣，目光里甚至有一丝绝望：“然后从前天开始就变得像炭那么黑了！我真的只有这一次啊大夫！真没骗你！我会不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