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点急匆匆跑进会议室,焦哲一边整理白大衣一边找空座位,正对上世锦古怪的眼神。
“干嘛这么看我?”焦哲挨着他坐下,自己先打量了一遍全身,衣服很干净、裤子很朴素、鞋子袜子也是一对儿:“我脸上有东西?还是一晚上没见到就思念出斜眼了?”
世锦继续斜眼瞪他,神色更加古怪地冲主任方向努努嘴。
焦哲漫不经心看过去——整个房间除了那人之外的所有地方突然变得虚空,坐在主任旁边、正彬彬有礼冲他点头微笑的女医生,像一个呼啸而来的炸弹,瞬间轰开了记忆之门,他被那些回忆的巨浪簇拥着、裹挟着,来到了四年前。
五年的大学生活到了最后一个月,离愁别绪弥漫到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留言板上各种回忆基调的帖子牢牢占据热度第一,出租学士服的小贩子背着个大包、满脸大汗穿梭在校园各处,不时又从哪个角落传来响亮的“1-2-3茄子!”,特批不用拉电闸的毕业年级所在楼层夜夜灯火通明……,距离大学最后一次关键考试《西医综合》没剩多久,但彼此要好的哥们姐们、关系走得近的寝室和班级,还是隔三差五组织个聚会。
一天傍晚,焦哲还没从上一场醉生梦死中缓过来,又被宿舍老大强行从床上拽起来拖去了另一个聚会。强忍困意捂住哈欠连天的嘴,焦哲跟在一群人身后没什么精神地进了门。四五个女生围坐着着一张大圆桌正叽叽喳喳聊着什么,其中最右边的女孩一下子吸引住了焦哲的目光:高马尾、鼻尖翘翘的、额头一圈有毛茸茸的微卷碎发,顺着粉红的脸颊和精致的耳垂,弧度优美地垂下来。她穿了一条浅蓝色薄纱连衣裙,外面搭了件白色开衫,胸前垂着个“Lucky”吊坠的项链。
焦哲觉得自己的交感神经立刻被通了电:手心冒汗、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肾上腺素跟井喷似地“呼呼”分泌,他晕晕乎乎坐下,尽量不动声色地频频看向那个女孩。
二十多年了,那些小说、电影、戏剧里的“爱情”突然就这样以十分具体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显了形,原来怦然心动是这种体会,原来一见钟情真的存在!
“Lucky”,这个词太对了,是在暗示今天这一切吧。
席间,焦哲很轻易打听到了她的情况:尹冰如,也是医疗系临床专业,但自己在四班,她在十班,实验课解剖课乃至后面所有的科室轮转实习,都完全碰不上面,焦哲扼腕叹息老天没长眼。
聚餐结束后,焦哲壮着此生最大的胆子约了冰如两次,冰如很爽快赴了约,两个人聊得也很愉快,焦哲兴奋不已: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虽然临毕业了才出手,但是成果喜人啊!
第三次约会,两个人在本校情侣间最负盛名的“心心相印”西餐厅吃完饭后回到学校,顺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道慢慢溜达。
树影婆娑、凉风习习,如钩的月牙儿高悬在墨蓝色的天空,周围不断经过手拉着手的小情侣,大喇叭里放着你侬我侬的轻快情歌,冰如好像知道这首歌,一直低声跟着哼唱。焦哲暗暗地想,回去一定要查查这歌什么名字,学好后唱给冰如听。
气氛越来越美好、越来越暧昧,溜达到第三圈时,焦哲在裤子侧面狠狠蹭掉手心的汗,轻轻握住了冰如的小手指:关节细瘦、指尖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像脆生生的笋尖儿、像迎着春风冒出地头的小葱,焦哲都害怕自己的大糙手把这娇小的柔荑给握化了。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焦哲深吸了一口气:“冰如,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
“焦哲,”冰如停住脚步,很冷静地抽回了手:“我今天来,也是有些话要跟你说清楚。”她仰起头,看着远处暮色中的教学楼微微笑了一下。
“就从大三开始说吧,那时候快期末考试了,应该是6月底,我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在二食堂打饭,不知道被什么滑了一下摔倒了,就倒在你脚边,很疼、很囧、很尴尬,周围好几个人都在哧哧笑,但你没有。”她转过头看着焦哲,眼神清亮得像天上的小星星:“你蹲下来扶起我,又把我搀到旁边椅子上坐好,还帮我去打了一份饭,是麻婆豆腐。其实我之前根本不吃辣,但那天坐在那里,我竟然一勺一勺把豆腐都吃光了。一边满头大汗地吃、一边偷偷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认识你一下。可紧接着就是暑假,再开学时我们又进了医院见习,我还曾经动过和另一个同学换见习科室的念头;可是没多久,”她幽幽叹了口气:“帝国理工学院那个项目就出来了,它的医学系是我心目中的圣殿,我最崇拜的细菌学家亚历山大•弗莱明,就是因为青霉素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那个人,也是这里毕业的。我非常想去拼一把,非常想去!”她的眼睛闪着憧憬而梦幻的光,过了好久才莞尔一笑,带着些小女生的羞涩补充道:“可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你还记得我、愿意接纳我,我就先和你在一起,等过些年考研时再争取去英国。所以焦哲,你曾经在眼科被人转交过一个小兔子听诊器,你有印象吗?”
焦哲从麻婆豆腐那里就开始非常吃惊,竟然在大三时两个人就有过交集?自己怎么一点不记得?又听到后面的“眼科”、“小兔子听诊器”,他思忖半天,一些隐隐约约的片段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他进眼科见习的第一天,带教老师交代完事情后正要出门,突然回过头来从兜里掏出个听诊器:“你叫焦哲对吧?上一批同学里有人把这个落在这了,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把它交给你,说中午去食堂找你要。”
听诊器很新,一个耳件的橡皮管上缠了一张粉色卡通的小兔子贴纸。焦哲很疑惑地接过来:“老师,是哪个同学的?”
“她只说让我交给你中午再去食堂拿,别的都没说。”老师看了他一眼:“我去四诊室,你到护士长那里把裂隙灯和房角镜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