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婆婆的两个儿子来了,上次他们说出‘买断’那个词的时候,还告诉我说以后永远都别再见面了,可知道婆婆出事他们还是赶了过来,说是在梦里婆婆跟他们挥手告别,果然……还是血浓于水,”石远侧过头看他,嘴角的伤又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红线逶迤而下,可脸上竟然露出淡淡的笑意:“哥哥,要是我跟你说,他们揍完一顿以后我舒服多了,你会相信吗,但真的是这样,”他拍了拍焦哲的手,非常平静:“所以不用去医院也不用报警。”
今天下班早,本想换了衣服去医院门口等焦哲,上次说的那家新开的火锅店还一直没有机会去试,敲门声响起时还以为和哥哥心有灵犀。
两个儿子进门后一句话没说闷头就开打,石远开始还抬起胳膊抵挡了一阵,可一看到老大明显哭过、通红通红的眼圈,心里突然就泄了气。被老二拿起烟灰缸迎面一下砸趴在地上后,他抹掉流进眼睛里的血,眼神却正对上婆婆笑意融融的照片,一瞬间,后悔、沮丧、痛心、愧疚、委屈、思念……,统统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五脏六腑疼得都快移了位,即使招呼过来的拳脚更狠了,他也一动不想动:打死算了,正好去地下见婆婆当面跟她赔罪。
焦哲瞪着他,怒意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石远,你谁的也不欠,如果真要把所有事情都摆到桌面上好好理一理谁是谁非,她那两个儿子才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打你?!”
“我知道,哥哥你别生气,”石远虚弱地撑起身子倚在床头,握住了焦哲的手:“我都知道,但婆婆毕竟是因为我才出的事,你就让他们发泄一下,我也没多疼。”
握住焦哲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皮开肉绽,手背上还有一圈清晰的黑印——这是用鞋底踩的?
焦哲闭上眼,心上像有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了过去:“没多疼?疼不疼我还能不清楚?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还想糊弄我!”视线又一次划过石远伤痕累累的身体,每一处伤都像一个飞镖,带着透骨的寒意一下下扎进心上:今天真该和那个什么李大夫去吃水煮鱼,就算被她用不舒服的眼神盯死、听她整晚分析血尿便,都好过现在愤懑得肝颤、心疼到抓狂!
“哥哥,”手臂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石远柔软的发丝在上面来回蹭着:“我手里还握着他们当年虐待婆婆的证据呢,以后肯定不敢再来,我也肯定不会再这么忍,但这次就算了,”他抬起头,可怜巴巴看着焦哲还是怒气冲冲的脸:“哥哥不要生气了嘛。”
“蹭什么蹭!”焦哲一肚子火被这柔声细语堵得严严实实无处发作,他沉着声伸手固定住石远的下巴:“别乱动,头上和嘴角还有伤自己不知道嘛!”
“不动,”石远讨好地展颜一笑,又在唇角咧开时一顿:“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生气,他的嘴角好像永远弯起、他说话时好像永远不急不缓,他总是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实力诠释“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这些词从泛黄的书本里走出来到底是什么样。
而这个人现在却因为自己露出了别人都看不到的更真实的一面,石远小小地骄傲着,也为自己这一身青青紫紫而心虚着,他此刻就像只犯了错闯了祸,却知道主人一定会心疼它、照顾它、不忍心责怪它的小狗:眼睛飘忽清亮、尾巴谄媚地摇来摇去。
看到石远额头伤口里还有玻璃碴子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焦哲心软了:“这是烟灰缸砸的?再往下一点可就伤到眼睛了!……,你家里有没有镊子?”
“有,”石远莞尔,用肿胀的唇吻上焦哲的手背,羽毛一样温暖轻盈:“我去拿。”
“我去,你老实躺好,”焦哲恨恨叹了口气:“告诉我在哪儿。”
至少三块比较大的玻璃碴,焦哲皱着眉用镊子尖从破碎的皮和谐肉里一点点抠拽出来,这个过程不仅很疼,还让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可家里没有麻醉剂,从焦哲的角度虽然看不清石远脸上的表情,但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关节一下子绷得青白。
焦哲立刻停了动作,轻声问道:“要不要缓一缓?或者我们去医院处理?打上麻药就不会这么遭罪了。”
“不用,哥哥继续吧。”石远的声音很平静,身体却在微微发颤。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只能硬挨着,焦哲硬下心用最快的速度把余下两块大玻璃碴都清理出来,再扶着石远进了浴室:脖子搁在自己腿上、头部悬空,拿了瓶没开封的纯净水,一遍遍冲洗伤口里体积更小、位置也更隐蔽的碎玻璃碴子——这个动作还需要把伤口再扒开撑大,石远很安静地闭着眼睛任焦哲动作,可是后来起身时,焦哲发现垫在石远脖子下面的那块裤子已经湿透了。
待把其他地方也都处理完,已经晚上十点多,能明显看出来石远已经非常疲累,他眼睛虚阖着半蜷在被子里,嘴角肿得更加厉害,额头的白纱布也隐隐渗出血迹。
“能不能别再受伤了?”焦哲静静坐在床边叹息着说道:“我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专业这么有用武之地。”
“好。”石远半睡半醒间模糊地应了一声。
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受伤不断,可是,却没有一次受伤是因为他自己:两次为了焦哲、两次为了婆婆。
他以为自己长了一身钢筋铁骨吗?快1米8还不到130斤,就这小身板去撞墙、去玩滑板、去做孤胆英雄、去当人肉沙包。
焦哲轻轻叹了口气,把被子给石远严严实实盖好,去客厅的沙发躺了下来:石远容易发烧,他担心今天夜里又会像上次那样。
已经在这里住过两晚,“住过两晚”本来是个多旖旎、多让人产生美好遐想的词,可每次焦哲满脑子里却只有“心疼”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