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天黑得特别早,才五点多像个大橘子的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到地平线下了,焦哲揉着僵硬的脖子走出医院大门口:一整天都在手术,他好像都能看到第4到第7颈椎的椎间孔越来越窄、颈椎后纵韧带也越来越厚,估计连生理弯曲都累得都快消失了。
门口有支着个大锅卖茶叶蛋的、一个个圆溜溜胖乎乎,黑脸膛的小伙子看到焦哲热络地点了点头:“下班了?”一个大叔拖着个铁桶改装的炉子在烤红薯,甜丝丝的香气是附近最不容忽视的存在,完全不用吆喝来买的人都围了一大圈;戴着红头巾的大婶蹲在一个大盆旁边,棉被、塑料袋一层层牢牢地盖在上面:“刚出锅的热乎玉米哎!”还有几个人,同时冲向了路边刚刚停靠的出租车,为了谁先上差点打起来……
刚刚结束血雨腥风的一天,出门就看着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热闹嘈杂,焦哲突然觉得心情很好:能出摊、能吆喝、能走来走去,甚至能吵得面红耳赤,这都是身体健康的人啊。
忍不住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迈下台阶时心里却有点犹豫不决。
左边:回家。看书、打游戏、查文献、翻资料、订一份不知道哪家的外卖;
右边:到石远家。他前天已经恢复上班,心情好像也平复很多,可还是能明显感觉他对自己的依赖,每天微信和电话不断;但这几天自己特别忙,只能在手术间隙匆匆忙忙回复几句,一直没腾出空来见面。今天一整天倒是没有任何消息,应该也在忙吧?那还是别去了,这些日子他肯定没睡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兄dei!”肩膀被拽到一旁,世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了班还发什么呆,手术做傻了?”
回过头,世锦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很瘦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文静。
“你一会儿有事吗?”世锦指了指旁边的人,促狭地挤了挤眼:“介绍一下,这是检验科的李大夫。”
“你好。”李大夫笑着伸出手,眼睛直勾勾的,盯得人有点不舒服。
世锦极其热情:“哎呦真是巧,既然正好遇到了就一起吃个饭吧,前面新开了一家川菜馆,据说水煮鱼做得特别正宗。焦哲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今天不行,”焦哲楞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收回手:“已经约人了,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带着歉意的笑冲两人点点头,步履坚定拐向右边:学会拒绝别人、学会拒绝别人、没有那么难、不要再怂下去了……
快走到石远家门口了焦哲还在犹豫:没打招呼就上门,会不会太唐突?路上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估计还在外面执勤呢,他们加班也是常事。
没想到大门虚掩着,门缝透出的橘色光线在模糊暗沉的楼道走廊上投下一条清晰的光带。
焦哲敲敲门:“石远?石远你在家吗?”
没人应声。
焦哲小心地拽开门轻轻探进头,很谨慎地把身体留在门外:这是忘记锁门了、还是……来小偷了?
后面这个猜测让焦哲心头一紧,他又往里探了探:“石远?石远?”视线所及的地方还是没有人。
这两声依旧没听到回答,但随着门越开越大,怎么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对于天天在急诊的人来说,他绝对不会闻错!
“石远!石远!”焦哲慌了,掏出手机进入“紧急呼叫”。
“轰隆”一声从屋里传来,好像什么东西重重掉在了地上,
“石远?你在里面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焦哲还是没进去,打算再听不到石远说话就拨110。
“……我在。”是石远!
焦哲一直吊起的心这才悠悠落下:“你没事吧?”他急忙跨进门,鞋都没换就直接奔向石远说话的位置。
过了玄关后视野豁然开朗:客厅像灾难片里一样狼藉,原本桌上的台灯、笔记本、烟灰缸、零食罐……都被摔到了地上。奶黄色的台灯罩四分五裂,零食罐里的虎皮花生滚得到处都是,笔记本的屏幕和键盘也分了家,一个上次焦哲最喜欢的阿克苏糖心苹果碎成了几块、湿哒哒躺在墙角的沙发抱枕上。
焦哲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进来打劫闹事?
待他再看向石远时,心情更是瞬间升级为很久都没有过的心惊肉跳:石远脸色苍白,嘴角又红又肿,右侧额头有一处离这么远都能看清的裂口,翻开的皮和谐肉在灯光的映射下有什么东西在闪,白色衬衫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点点血迹;此刻他正斜倚在门边,好像刚从卧室里出来。
“怎么回事?你这是……?!”焦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在连续撞击着,一跳一跳地疼:“怎么又受伤了?执勤出的车祸?”刚说完就知道不对,车祸哪能有人追到家里打砸?
伸出手顺着发根快速摸索了一遍头部,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还有哪里受伤了?躺到床上把衣服解开让我看一眼。”
石远神情一直木木的,刚开始焦哲看到他时,他脸上又呈现出前几天悲伤之后的茫然无措;直到焦哲越走越近、检查完了他的头发里面没有其他伤,石远的眼底才慢慢浮现出一点亮色。
“哥哥……”他低低唤道。
“你怎么伤成这样?快进去让我看看。”焦哲架起他肩膀往卧室里走,应该是牵动了哪里的伤,石远低低“嘶”了一声。
衬衫全被脱和谐下时,焦哲也忍不住“嘶”了一声:右侧腰部、左肩和大半个后背,都跟开了染坊似的,青青紫紫、红里透黑,有几处还在往外渗血:一些小血点很快凝成一片血珠,几个相近的血珠又融合到一起,在调色板一样的背景上慢慢流下来。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把焦哲的眼睛乍然刺得生疼,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哆嗦着:“这谁干的!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报警!”他“嚯”地站起身,两眼赤红,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我现在就带你到医院处理,然后去做个伤情鉴定!”
石远半闭着眼,在焦哲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时用胳膊挡住了:“不用,打得也不重,而且……,我也该打。”
声音低而微弱,却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