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人接电话,焦哲只能下了班就匆匆忙忙赶去石远家,可怎么敲门都没人应。
半个多小时后,路灯下才出现了石远摇摇晃晃的身影。
“石远?”焦哲迎上去,是横生杂乱的树枝挡住了路灯所以光线不均的原因吗?石远脸色惨淡,眼下似有斑斑泪痕,看上去比刚做完脾切除推出手术室那阵还要憔悴。
“……哥哥……?”石远睁大眼睛,好像很努力才辨别出来眼前的人,胳膊被焦哲紧紧扶在手里,身子竟然还摇摇欲坠。
“是我,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到底怎么回事?”焦哲揽住他:“先上楼,进屋慢慢说。”
家里毫无生气,到处都灰扑扑的,明明家具、摆设、布局都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寒彻全身的凉意。
进门就看到书桌上陈婆婆慈祥微笑的照片,镶着黑框围着黑纱。焦哲惊骇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虽然来之前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严重!羊肉酸菜饺子的香味还在齿间萦绕、婆婆笑着说“以后常来”的话还言犹在耳、上次换药后婆婆的手覆在自己手上的温度还清清楚楚记着,怎么人就这么没了?!
焦哲盯着照片一动不动,直到感觉怀里的石远快倒下了,才忍住内心的惊天巨浪把他搀进沙发半躺好。
定定神,先去厨房烧了点水兑成一杯温的拿过来:“小远?喝点水好不好?”
石远阖着眼睛,低低“嗯”了一声。焦哲把杯沿挨到他唇边,看着他一点点把整杯水都喝下去了。
从卧室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焦哲摸了摸他头发:“我去煮点粥,一会儿你喝点再睡?”刚要站起来却被石远紧紧拽住袖子:“哥哥……”他翻身扎进焦哲怀里,浑身都缩起来,像一只无措又悲伤、只能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小刺猬;没几分钟,焦哲胸前的衣服就全湿透了。
那一晚上漫长无比,焦哲怀抱着石远,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和后背,一分一秒挨过仿佛能吞没一切的幽深黑夜。两个人像飘在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上,又孤单、又仿佛拥抱着全世界。
凌晨四点多,焦哲被怀里的滚烫惊醒,石远手脚冰凉,身体和头却热得厉害,嘴里模模糊糊念叨着:“别走……爸爸妈妈,都别走……婆婆……,不要……”
急忙翻身起来在屋子各处找了一圈,药箱里除了上次他塞进来的一些外伤药和绷带别无他物,焦哲只能用毛巾一遍遍擦拭着石远的额头、脖子和腋下,尝试物理降温。直到六点多天色蒙蒙亮,石远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也不再说胡话,只是眉头仍然紧紧皱在一起,胳膊环抱住焦哲的腰,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
把煮得软烂的白粥放进保温桶,又把毛毯给石远从头到脚严严实实掖了掖,焦哲轻轻出了门。
傍晚再来时石远已经起床了,眼睛又红又肿,但精神头儿好了点儿,光脚踩在沙发上翻影集,面前茶几上放着六七个歪倒的空啤酒罐。
“哥哥你看这张,那时候我才六年级,跟爸爸妈妈还有他们的两个朋友去爬泰山,婆婆本来说腿脚不好不想去,但是我一直闹一直闹,爸爸妈妈也劝她说累不着,她才笑呵呵跟着我们一起去。上山时给婆婆雇了轿子,婆婆特别慌特别不好意思,一会儿探出头来对抬轿子的小伙子们说一遍‘你们受累了,这一路婆婆会不会给你们压坏啊……’,特逗。”石远擦擦眼睛,半晌儿又轻轻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所有人都在的合影呢……”
“这一张,哥哥你看,我初一运动会上得了个400米第一名,那是我第一次在运动会上拿名次,奖品是一盒彩笔和一个叮当猫的笔盒。爸爸妈妈没在家,是婆婆到现场给我加的油,晚上回家经过便利店婆婆还一下子给我买了两个冰淇淋!一个草莓的一个巧克力的,我们还拉勾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能告诉爸爸妈妈。”
“这张是生日会,每次我妈都是煮鸡蛋和下面条,哈哈哈哈哥哥,你是没有吃过我妈做的面条,不论鸡蛋面、牛肉面、海鲜面,都要放很多酱油,弄得汤都是黑乎乎油腻腻的,看着就没食欲,她还偏要做;六年级那次生日,爸爸妈妈都在广州,是婆婆给我们十来个人操办了一桌酒席。哥哥你别笑,真的是酒席,每个同学都分到一杯米酒,又甜又香超级好喝!是婆婆自己做的,我到现在都记着那个味道。”
“还有这个,好像是二年级体育课吧,你看我那时候多瘦多矮,有一次踢球把左脚摔骨折了,爸爸妈妈只回来了一个礼拜又要出门,之后半个多月是婆婆每天背着我上下楼,我还在她背上喊婆婆加油!真是够傻的……”
……
焦哲边听边看,神情专注微微点头:小远你说出来就好,不要憋在心里闷坏自己,这么大的事情发生时我不在你身边、也没在婆婆身边,只能用这种方式陪伴你了。
石远继续滔滔不绝,除了他再拿啤酒的手被焦哲温和又坚决地挡下来,其他时间都尽职尽责充当好听众。半个多小时后,石远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眼神也开始迷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紧紧抱着焦哲的手臂沉沉进入梦乡。
夜色深沉,淡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石远紧闭的眼睛微微肿着,缓和了不少他白天冷冰冰的样子。
13岁起就是孤儿,和婆婆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最近把婆婆带出火坑,却又遭遇了这样的事。
默默看着他,默默用视线一遍遍温柔地描绘着他,焦哲在心跳如鼓中低下头,像慌张的蜻蜓轻轻点过水面一样,在石远犹有泪痕的脸颊上偷偷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