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没什么人，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焦哲走到路灯下面，抬头伫立许久，慢慢躺到地上。
夜色如墨，路灯洒下一道暖意融融的橘红光柱，映照出里面莹莹闪闪的雪花，一片一片打着旋儿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好舒服。
“我特别喜欢在灯下看雪落到脸上，特别密也特别美，像实实在在触摸到了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童话。”焦哲眯上眼睛，伸出双手接着雪花，像一小朵一小朵的棉絮轻轻飘落，在手心一触即融，带来点点微凉的触感。
石远也躺下来，两个人肩挨着肩、头碰着头。
“我还一直很想买个带院子的大房子，种一棵能开很多花的树，猫咪在里面蹿上跳下，我就躺在树荫下面睡觉，等到树上结满了果子，我晃晃树张开嘴等着果子掉下来，在衣服上随便蹭蹭就能吃。等到冬天下雪了，一边在屋里吃火锅、一边跑到院子里看雪花。”焦哲继续憧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石远侧起身子，左胳膊懒懒地支着头，含笑看着焦哲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然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焦哲的手，像要直直看到他眼底最深处一样：“那让我陪哥哥一起实现，一起往那个童话里走。”
四目相对，头顶的路灯映在焦哲的眼睛里，像一枚小小的火花，微挑的眼尾像春天的第一缕风轻轻拂过杨柳细嫩的枝。石远痴痴看着，忍不住把两只手臂撑在焦哲身侧，拢住了这个心尖儿上的人：“哥哥，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跟别人不太一样？你刚才没有回答我，现在呢？大胆地说吧，直接点，拿我做第一次练习。”
他压低头，几乎和焦哲鼻尖对着鼻尖，声音很轻、却不依不饶：“嗯？有没有？哥哥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不一样？”
焦哲看着他慢慢靠近，浑身僵直、手脚绵软，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少年身后的苍穹背景，是无边无际飘曳如歌的雪花，美得像一场永远醒不了的梦。
“……有……”焦哲喃喃道。
我终于，说出来了。不是别人的安排、没有别人的指令，只靠着自己的一颗心去感知、去体会、去跟随。
其实你在我心里早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呀，那个蝉鸣声声的午后、那个我以为下一秒就会被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大摩托撞飞的街角。
在那一刻，我的心电图上已经乱作一团，发出“嘀嘀”的预警了。
石远的眼睛蓦地像被什么点亮，他久久凝视着焦哲，用看世间最奇珍异宝的眼神一遍遍描绘着焦哲脸上的每一寸每一缕，最后停在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哥哥，我给你盖章了，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让今天以后所有的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你都是我的、我都是你的。
在我之前那么多想象里，好像都已经和你过完了一生，但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这不仅仅再是我的想象了。
那一对饱满的唇，带着最原始的诱惑吮和谐吸着、辗转着，软而微凉，温柔又霸道，比漫天雪花更动人。
怀抱暖热、耳鬓厮磨，这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方寸之间，却滚烫得如同烈火。
原来，今晚上最完美的地方，竟然在这里啊……，焦哲模糊地想。
-----
有人“咣咣”敲门，响度和频率都很不客气，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多，石远不耐烦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没好气地走到门口：“谁啊？”
他这几天都加班，又困又乏，好容易今天回来早点儿，本想刷了牙立刻上床睡觉，谁知这个时间还来了个不懂事的。
没人回答，敲门声倒是继续“咣咣咣”响个不停。婆婆停下收拾碗筷的手，快步走出厨房，有点紧张地靠近他：“小远，会不会是……？”
石远搂住婆婆的肩把她推进卧室：“没事的婆婆，你进屋不用理，把门关好别出来，一切都有我。”
打开门，一个非常陌生的老头儿闪身跨进来，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一扫：“哎呀小远啊，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是你四大爷啊！”
“四大爷？”石远愣了一会儿，眼神骤然一顿：很多年前把所谓的六婶娘推下楼梯的中年人，一下子和面前这张脸重叠上。
明显老了，脸颊两侧的皮肉松松垮垮耷拉下来，在嘴唇侧面形成两道深深的沟。一身黑色棉服不知多久没洗，擦身而过时留下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老头儿一路大摇大摆走进来，鞋子在干净的地面留下一串污脏的脚印。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进沙发，旁若无人得像昨天才来过：“找了你那么久，终于让我等着我大侄子了！我说大侄子你怎么经常回来那么晚，这么有钱还上个屁班？”他抠抠鼻子，随手把指端的一团黑蹭在沙发抱枕上，转着头非常悠闲地把屋子好好打量了一番：“看我大侄子生活得多滋润，卖了房子可是赚了一大笔吧？”
石远冷冷瞪着他，不言不语，脸色寒得像冰。
“看看这孩子，四大爷来了怎么能摆这种脸色？不说好酒好菜招呼着，也得客气客气让老家亲戚吃点饭吧？”
石远还是没有接茬儿，静默如山、居高临下，带来浓浓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咳咳！”老头儿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小子不好对付，当年还是个中学生就一肚子心眼，不能刚见面就被他气势压一头。
“来，给四大爷上点儿吃的吧，四大爷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今天还一点东西没落肚呢！我不挑，什么都行。”
婆婆探头出来，看了看沙发上的人，又转向石远：“这是……？有什么事了吗小远？”
“哎呦卧草！”老头儿斜眼上上下下瞅着婆婆，“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这不是那个保姆吗？不是我说你啊小远，一个非亲非故的死老太婆你都管到现在，我这个实打实的四大爷怎么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
你还敢骂婆婆？石远一下子怒了：“闭上你那张臭嘴！快他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