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味道才对嘛！”冰如使劲吸了吸鼻子长出一口气，又夹起一大块毛肚满足地放进红汤里荡来荡去：“炸鱼薯条、司康饼、奶油鸡、香肠土豆泥……，刚去的时候还很新鲜，三个月以后就疯了，那时候学业超级忙，每晚都是快凌晨了才回宿舍，根本没精力自己做饭，真是憋得好辛苦。有一次还在梦中吃火锅，可是扔进去多少肉都一片也捞不上来，嘴里不停叨叨着‘我的肉我的肉’醒过来，被宿舍同学笑坏了！胃口这个东西啊，绝对早早就根植在本能里了，根本骗不了人。”
焦哲点点头：“这家是很正宗，才开业不久。”——是我家狗子发现的，他自己吃一点辣都会胃疼，但比大众点评还执着于挖掘地道的火锅店，再“大杯白水过一遍+香菜+麻酱+不停喝冰可乐”地陪着我吃。我一奔三的老男人，常常在他的眼神和笑容里觉得自己被宠成了孩子。
“去圣殿读书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收获？”其实帝国理工的医学系哪止是冰如的圣殿，是很多很多医学生即使没办法进去读书、也会在有机会去英国旅游时一定去打卡的地方。
“很好，学术氛围相当浓，我这几年在里面物质生活非常有限、但精神生活美爆了！”冰如吃得两个嘴唇都通红通红，额头的汗就没停过，纸巾换了一张又一张，终于也招手让服务员拿冰饮料了。
“你这么能吃辣啊？”焦哲帮她拧开盖子：“这家还赠送甜筒冰淇淋，要不要先拿一个？有草莓和哈密瓜两个口味。”
“好啊！要草莓的！”冰如雀跃不已，又歪着头看了看焦哲，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最开始吃辣还不是因、为、你？”
焦哲一愣，沉吟片刻试探着问：“是大三那次？”
冰如含了一大口饮料笑着点点头，“咕咚”咽下去补充道：“麻婆豆腐。”
焦哲微微睁大眼睛，大四食堂那一次对话中的奇怪之处，终于在这一刻揭开谜底了。
阴差阳错，也是人生的常态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氤氲的水汽把玻璃窗蒙上厚厚一层白雾，连外面很近处的路灯都看不清楚，恍若落日的红色光晕打在窗户上，倒别有一番朦朦胧胧的美。
焦哲吃得不多，后面更是早早停了筷子等冰如。
冰如抿了一口酒：“焦哲，你当年会不会恨我？”
焦哲笑着摇了摇头：“完全不会，真的。首先是自己眼瞎没认出你，后来又看到一个数据，说异国恋坚持一年的成功率几乎是零。没有结果、看不到希望、一个人遇到难事正需要另一半体贴和帮助，另一半却完全无能为力，耗费好几年时间到最后才发现是白折腾一场。如果把这些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不是更值得、性价比也更高嘛。真的，我特别理解你。”
这是真心话，年少时不计后果的勇敢是奢侈品，比初春的飞雪还短暂，至于算不算珍贵，仁者见仁，没什么标准答案。
冰如点点头：“其实我也很多次问自己，尤其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很孤单很无助、或者是生病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如果回到当初，我的选择会不会不一样，但每次的结论都是：一样，我从没后悔过。”
焦哲点点头：“对嘛！这才是我们又飒又爽、为了理想勇往直前的冰如！来，为荣归故里的冰如、为我们成熟理智的人生，干一杯吧。”
送冰如上了车，焦哲回过身沿着马路边的石阶慢慢走着。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冰如后，是怎么神采飞扬地从被窝里把睡得迷迷瞪瞪的世锦揪到操场，一句话没说先开足马力绕着操场疯子一样跑了两圈，世锦莫名其妙兼暴跳如雷，直骂他有病。他也不反驳，硬拖着世锦跟他一起跑，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灌过去，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占据视野中的一丝一毫，他只看到远远的尽头，在漫天星光的掩映下，是那个笑容灿烂又才情横溢的女孩儿。
最后那次见面回来，焦哲又拉着世锦在校门口一家小饭馆里坐到半夜。毛豆发苦发黄，煮得外皮都蔫了、海带丝粗细不均缠成一团、刚炸出锅的花生米也不香不脆；两人坐在最里面的小桌旁，啤酒一瓶一瓶摆上来，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平时总是大着嗓门热情来搭话的老板娘那一晚安静如鸡、脸色悲悯，送了他们一碟凉拌土豆丝和一小碗煮花生后，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吧台。
焦哲到最后头疼胃疼嗓子疼，是世锦一边嘟嘟囔囔骂他、一边好不容易把他背回宿舍的。
短短几天，他好像用光了二十几年的全部勇气和热情。
恍惚了一个多礼拜，焦哲终于缓过点精神，这也直接影响到最后那次考试的成绩，一向器重他的老郭教授，从眼镜上方射出如刀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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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处台阶因为下水道的井盖而被围成半圆形，焦哲懒得绕，退后半步打算腾空跃起跳过去，脚着地时差点因为路面的一层薄冰摔趴下，一双手凌空出现、稳稳扶住他。
“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是石远，一件黑色皮夹克，纯白色的针织围巾随便缠在脖子上，只露出一双闪着星光的眼眸——这小孩儿可真好看啊，焦哲心里飘过一句。
他掩饰地摸摸鼻子：“我是老人家啊！快扶好老人家，不然我立刻碰瓷儿倒地讹你。”
“那哥哥快倒下讹我，我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只能以身相许。”石远笑眯眯地接茬儿，把围巾往下褪了褪，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和脸颊。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焦哲掏出手机按了按，又不好意思低下头：“对不起，下午一直手术，晚上和同学吃饭，没注意手机没电了。”
“没事，我弄到两张后天莫斯科交响乐团访华音乐会的票，下班时才拿到手，就顺路给你送来。”石远边说边从兜里往外掏，可是手指都冻僵了，半天没掏出来。
“什么？”焦哲的眼睛骤然被惊喜点亮：“你……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