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就是在这样一点一滴的接触中慢慢升起的。
缪黎在山中停留了很久。
一开始，杜海棠是每天都去看缪黎的，就算是天气非常恶劣的时候她也不会失约。大雨天，她披着雨衣，大雪天，她裹着棉袄。两个人在山里找到了一个山洞，他们在山洞里坐着聊天烤红薯吃，偶尔运气好，还可以抓到野鸡或者野兔。
杜海棠始终未见到浑身雪白的妖怪，到后来，她也忘记了缪黎来这里是为了抓妖怪的。
但到后来，杜海棠不再每天都出现了，她开始隔三差五的去山上，再后来，她好多天才会去看一次缪黎。
杜海棠说，家里农活忙，不方便总偷溜出来了。
但缪黎是知道的，他知道杜海棠是生病了，因为病痛，才不方便总下床。
缪黎知道杜海棠病的很重。
他其实是下过山的，在杜海棠病的起不来床的时候，他曾偷偷进入过她的房间，探过她的脉象，继而眉头深锁，形容严肃。
他当然想过很多办法救她。
他调配过丹药，为杜海棠寻过仙草，甚至还用自己的力量为杜海棠续命。
但杜海棠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先天性的心疾，是治不好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缪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一段时间杜海棠过的很苦，她身体好的时候，曾去山上找过缪黎很多次，但都没有找见，她甚至还偷偷哭了很久。
直到她病入膏肓，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了缪黎。
缪黎坐在她的床前，抚摸她的脸。
“我想办法弄到了长生蛊，有了它，你就可以长生，不会病，不会老，也不会死了。”
杜海棠眨了两下眼睛，她那个时候虚弱又无力，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拼尽全力抓住了缪黎的手指。
“求求你，让我活下去。”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缪黎说：“但是，生死无常，这是天道，我若救你，便是违背天道。有了长生蛊，你可以继续活下去，但你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
杜海棠说：“让我放弃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活着。”
当时的杜海棠一心只想活下来，她甚至拒绝了缪黎对她讲明她究竟需要放弃什么。
长生蛊被种进了她的身体里，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容颜永驻，她的身体永远的停留在这个年纪，她得到了所有人类梦寐以求的长生。
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她的情绪变得很淡，她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看到高兴的事不觉得开心，看到悲伤的事不觉得难过。
但很奇怪的，她感觉到了恐惧。
杜海棠问缪黎。
“继续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变成没有感情的人偶？”
缪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长生蛊让她得以长生，却也是长生蛊，正在蚕食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逆天而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必然的事情。
慢慢的，杜海棠甚至连欲望都没有了。
她没有什么想得到的，也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
她和缪黎站在一起，目光木然的看着不远处的村子。
“真奇怪，我以前对那个地方热爱不已，现在却觉得那些只是一些木头搭的房子而已。”
那是她曾经热爱的家，现在在她眼里却变成了一个住所，曾经亲密的家人，也变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杜海棠没有了情感，就像是一具永远不会衰老的美丽的空壳。
有一天，杜海棠问缪黎。
“我觉得，我的人性就快消失了，也许明天，面对你的时候，我也不会感觉到情绪了。”
缪黎只觉得胸口忽然发凉，他下意识的将杜海棠抱在怀里。
“……别离开我。”他说。
杜海棠微微歪头，她不太明白缪黎为什么会忽然冲动起来，这个拥抱有点紧，她不太舒服，但她也不想离开，因为缪黎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不会离开你。”杜海棠说：“现在，你身边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她分析的很理性，这是在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做的决定。
缪黎却因为她现在的态度而面色发白。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松开杜海棠，继而在杜海棠额头上轻拍了一下。
杜海棠瞬间觉得昏昏沉沉，强烈的困意席卷了她。
坠入黑暗前，杜海棠隐约听到了缪黎的声音。
“别怕，我会让你恢复正常的。”
——
“他把神格给了你。”俞桑君说。
他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句。
“除了把神格过给你，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换回你的情感。”
杜海棠点头，看着椅子上的苍老的尸体微微笑了笑。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眼睛里出现了些许的温柔。
“他把神格给了我，让我成为了一个长生不老的健全的人，而他没了神格后变成了普通人，和人界的人一样，要经历生老病死，寿命只有短短几十载。”
萧和听的直皱眉。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自杀寻死，为何还要……杀了他？”
他猜到了那名老人就是死去的缪黎。
老实说，他现在觉得很愤懑，也很难过。
他替缪黎觉得不值。
缪黎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杜海棠，他是那样深沉的爱着，可他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杜海棠冷笑了一声。
“长生……世人都在追寻的长生，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好吗？还有这个男人，你知道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我做了什么吗？”
她拥有了长生不老的身体，拥有了永远不会褪色的容颜，但有的时候，长生并不是上天的宠幸，而是一种诅咒。
几十年的时间里，她和缪黎一直在搬家。
从大山里送走了双亲之后，他们来到了城市，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这是两个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永远都不能有固定居所，只因为杜海棠不会老，而这一点不能被人发现。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杜海棠还是娇艳的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她永远保持在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而缪黎身上的时间却从未按下过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