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轩心底陡然升出一股怒气，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她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及那丝毫没有血色的苍白的脸，他的语气便顿了顿，耐心地走到她跟前坐下：“现在觉得怎么样？”
婉晴一声不吭。
赵沐轩伸过手来，婉晴忙向后避让。
赵沐轩的动作就停在那里，他脸色一沉，那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气势便威压压袭来。
婉晴却脊背挺得笔直，嘴唇轻抿，似乎不受影响。
赵沐轩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就坚定地继续向前探去，完全无视婉晴的不情愿，最后准确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触即走，轻声：“还好，没有再发烧。”
婉晴躲无可躲，身子紧紧贴在床头，那神情，那动作，无一不说着自己对对方的厌恶。
圆圆似乎知道赵沐轩在屋里，敲了敲门，声音小小：“娘子，汤来了。”
赵沐轩直接扬声：“进来。”看到圆圆低头进来，根本不敢与屋中人目光对视，他就嘲笑了一下：“你挑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差！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也买进来，能伺候你不能？没得让你为她操心。”
圆圆瞪大眼睛，泪光闪闪，却敢怒不敢言，可见这段日子没少受赵沐轩的荼毒。
婉晴冷笑：“你凭什么管我！我要用什么人伺候关你什么事！”
赵沐轩一滞，看了她一眼。
婉晴继续道：“你自己用的人就太好，那虎妞一乡下憨直的妞跟了你不到一年，就敢杀人灭口……你倒真是很会调理人呢！”
她语气阴阳怪气，看了眼圆圆，又道：“我调理不出那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人，我要的下人不一定聪明能干，但一定要忠心。圆圆舍命救我，我非常感激，也认定她是个好丫鬟！”
圆圆听了，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一张肉呼呼的脸上散发着异样的神采。
赵沐轩哼了一声：“她也就这一点能看过眼去，不然我会允许她继续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目光森森盯了圆圆一眼，后者吓得忙将眼睛垂下，不敢看他。
婉晴眉头一皱，火气就腾地上来，张口便要反驳：“我再说一次，我的丫鬟好坏与你……”
话未说完就被赵沐轩打断了，对方严肃地看着她：“你刚才提到虎妞杀人灭口，此人怎么了？杀什么人灭什么口？”
婉晴简直都要气笑了：“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难道还要推到丫头身上吗？”
赵沐轩冷冷看着她：“我刚打完一场胜仗，知道了你的下落，就什么也顾不得，带了人来找你。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跟着窦景善离开？”
婉晴看着不吭声。
对方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欺身上前，紧紧挨着她，语气冰冷中透着一股沧桑：“你当真是害怕我在战场上不能出人头地所以才选择了离开？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婉晴的身上，鼻息处全是他的温度，当年的那个青涩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名铁骨铮铮的将军，那倾在身上的力道，那压抑的怒火，那隐忍的目光，都如同潮水一般向她袭来。
后者不得不往后仰，才勉强避开他的气息，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子，声音很轻，也很冷：“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你心里最清楚。”
“那你说出来！我派了无数人调查，他们都告诉我那个结果。但我不相信，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说！”
最后一个字，带了沉沉的威压。
“娘……子？”圆圆在旁边干着急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为了讨好你的祖父，便将我一力打造的蛋糕房连锁店铺全部卖个干净，二丫与其他厨子不知所踪；你为了争取你祖父的支持，不惜让虎妞打晕我送到悬崖上，意欲取我的性命，倘若不是我命大，遇到了窦公子，现在我坟前的草都要长尺八高了……”她越说越悲愤，猛地看向对方：“我认识你那么长时间，只以为你是个有点怪脾气的阴冷少年，却从没有想过你心里会这么黑暗，手段这么狠辣……难不成所有像你一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都看人命如草菅，半点不值钱吗？”
赵沐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派过人追杀你？我……”他看向婉晴的目光中充满了受伤与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为了前程我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手？”
婉晴轻握住双手，淡淡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离开的时候也不与我交流，听到我要赎身就十分生气，甚至将店铺的盈利银子全部挪用光了，到最后还要全部卖了……我那天……虎妞带了人把我带到山上的那天，我有期盼你能来救我，多期盼他们说的是假话，但是我等到最后，都没有等到你……”
婉晴的语气有些哽咽，但随即就又强迫自己坚硬起来：“窦公子救了我，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只以为是普通绑匪绑架的我，便带我回去找你……但……”她几乎已经说不出来后，眸光中星光点点：“但你呢？你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带着你的属下去了北疆，奔赴你的大好前程！你说，我该怎么想，我应该怎么想？承认自己曾经的爱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心狠手辣的恶鬼，只承认这一点就足够让我难堪了！难道我还要大张旗鼓像个被抛弃的弃妇一样，哭着喊着再去寻你？”
“赵沐轩，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堪！”
她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
旁边的圆圆已经听哭了：“娘子……”她从不知道她的娘子受过这么多委屈，只觉得好心疼。
赵沐轩的眉心颤抖，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伤心，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李婉晴，我从没有因为你的身份看低过你！”
“是，你没有看低过，但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娶我为妻，你认为你对我最大的施舍就是纳我为妾了，呵，区区一个贵妾，就值得我李婉晴感恩戴德，卑躬屈膝，丢掉我的尊严，丢掉我的思想，丢掉我的骄傲，去迁就你吗？”
“永——远——不——可——能！”
她望向对方的目光，充满了最决绝的憎恨！
赵沐轩凝视她良久，忽猛地起身，居高临下：“你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我把店铺卖了，把银子挪用了，很抱歉！但要置你于死地，我半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此生此世，我赵沐轩为了前途利益可以宰杀敌人，击杀盟友，但绝不会伤你一丝一毫！信不信由你！”
说完，不再看婉晴，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的动作很粗鲁，门被他大力带开又咚的一声带上。
呼啸的北风猛地灌进来。
婉晴咳嗽一声，圆圆忙走过来将被子给她围上，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真是的，一点也不体恤娘子是个病人，开门都这么大动静。”
她将手中的汤递给婉晴：“娘子，该喝汤了。”
婉晴心乱如麻，但看着圆圆那天塌下来都没有她喝汤重要的神情，忽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最坏的结果她都已经接受了，难道还承受不了最好的结局吗？
“娘子，您认识他？”圆圆一边喂她喝汤，一边小心翼翼问道。
婉晴苦笑了下：“算是孽缘吧。”
“娘子，那您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是他做的吗？”
婉晴一愣，继而摇头：“我其实也不确定。最开始的时候我当真以为是别人设的一个局，但是他对我不闻不问，一走了之，我才告诉自己大概那样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吧，要不然怎么解释他的种种异常呢？我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也决定一切往前看，所以我带了你们来到夏国，就是想一切重新开始。在禹国经过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吧，一个有美好有遗憾的梦……但，刚才他的话，又让我产生了动摇，或许一直一来，我都误会了他，陷入到别人设计的一个局里。”
“为什么别人要设计害娘子你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圆圆迷惑不解。
婉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自然是有好处才要设计歹局啊。”她的眼前浮现出窦景善的模样，轻叹一声，她现在只希望倘若一切当真不是赵沐轩所做，那便是赵沐轩的祖父与那些庶出叔叔们做的，最好别和窦景善扯上关系。
将一碗汤喝完，婉晴自觉身子有了力气，才问起那日的事情。
圆圆解释道：“那日娘子您从马车上摔下来，也真不巧，整个人撞到了路旁边的大树上，其他的地方倒没有大碍，都是皮外伤，但您的后脑勺却磕了个血窟窿，一直往外冒血……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位赵将军的表现更是吓人……”
圆圆想到那日赵沐轩那目眦欲裂的表情，那撕心裂肺的大喊，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寒颤，天哪，好吓人！
“婉娘？”两人正说着话，忽观言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小盅汤，温柔地笑：“这是独参汤，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