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四周万籁俱寂,宁栖一打开玻璃窗,就与清风就撞了个满怀。
如孟何所说,这间屋子确实好,早起看得见晨光,熬夜听不见声响。
空气中泛着微微凉意,但好在湿而不腻,院子里那株老梧桐的叶子也渐渐泛了黄,九月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来了。
宁栖吹着晨间清凉的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完筋骨,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清醒后,才敢拉开房门。仔细脚下,到隔壁的卫生间去洗漱。
不为别的,实在是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痛,总让宁栖觉得自己只出了这扇房门,就得时刻保持清醒,不然保不准哪天出门又中大奖。
而此时此刻,时不时会送大奖的那位,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沉,丝毫不管今天是不是开学日。
才从苦海里脱身没多久,自然是要好好放纵一番的。
孟旻淮睡觉有不爱拉窗帘的习惯。
所以七点过半,晨光,就这样,一点一滴,依着云彩,透过玻璃窗,慢慢的跳上了睡梦中人的眼眸。
闹钟响了好几次都被关掉。
眼看着就快到八点,宁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宁栖拎着书包抿着唇角低着头站在门边。
最后还是孟何实在没耐心等了,掏出备用钥匙开了房门,把孟旻淮喊起床。
早饭都没让他吃,在厨房拿了两个包子塞给他,就一脚油门往洛川一中开。
“至于吗?给您急成这样儿。”孟旻淮此时尚未完全清醒,正四仰八叉地抱着两个包子在后座啃,边啃还边说话,带着些许鼻音的京腔儿,听起来格外地痞气。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咱也至于这么赶。”孟何开着车目不斜视,嘴里却没闲着,“小栖这是第一次到洛川一中,得给人留个好印象。”
孟旻淮咂嘴不屑道:“您不校董么?怎的?继子还需要给学校留好印象?”
孟旻淮嘴毒,这三两句话就说到了孟何与宁栖的敏感之处。
孟何有些下不来台,在后视镜里狠狠瞪了孟旻淮一眼,示意他安静点。
孟旻淮知趣。
“行呗,小栖小栖,小栖是您的心肝宝贝儿,您儿子是粪土都不如的东西。”他啃完了包子,双手抱胸,当着他爸的面,明目张胆地靠在椅背上补觉。
孟何语塞,尴尬地从后视镜里又看了眼宁栖。
宁栖低着头,默不作声。
九月初的天,洛川一中香樟林密。
宁栖手挡着额头,透过投落下来细细碎碎的阳光,打量着这所京城里的百年老校。
校园走的是欧式复古风,即使外墙被重新翻新了一遍,古迹也依然存在。
风穿林而过,宁栖忍不住眯起了眼。
孟旻淮先走了,宁栖跟着孟何去政教处办理入学。
爬上综合楼二楼,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宁栖穿着短袖,有些凉。
政教处主任个字不高,偏胖。胡茬有些多,一双犀利的小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后,笑眯眯地打量了会儿宁栖后。
说道:“宁栖同学是吧?”
这一开口,声音如同他的姓氏一样,洪亮如钟。
宁栖余光瞥到他办公桌上摆着的工牌,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洪主任好。”
胖乎乎的手里捏着的是宁栖以前学校的档案,翻了几页后,一张肉肉的胖脸笑得都快开出一朵花儿来了。
看样子,对宁栖很是满意。
“江苏的卷子是出了名的难考,但从档案来看,宁栖的排名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可以说是相当优秀的了。”洪商合上档案,抬起头有些讨好地看了孟何一眼,试探性地问道:“这样的成绩,把他安排在17班?您看成么?”
洛川一中是一百年前,一位英国老人在京城开办,也京城里最大的一所贵族学校。
里面传授的是正统的西式贵族教育。
富商们都想自己的孩子有一身贵族礼仪,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好最先进的教育,但又不想把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送到国外去。
是以,洛川一中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可是洛川一中有明文规定,每一届都只接收一千人。
京城地大人多,竞争力大,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家长都挤破了头地想把孩子往学校里塞。
而洪商所说的十七班,是洛川一中高二整个年级一千人里面,唯一一个只有45人的重点班。
能进洛川一中的孩子无非就是家里特别有钱和有势力的。但能进洛川一中十七班的44个孩子,绝对不止是有钱有势那么简单,他们的成绩好到让人怀疑人生,为国内外各大名校,输送了不少人才。
孟何思量了一下,点头说:“好的的,那就要麻烦洪主任了。”
恰逢这个时候,孟何的电话响了。
“不麻烦不麻烦。”洪商讨好地说:“孟先生您先接电话。”
“那也好。”孟何掏出手机,出门接电话去了。
“孟先生是你父亲?”洪商的表情带着一丝八卦。
“算是。”宁栖答的模棱两可。
洪商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的狐疑,“那你和孟旻淮,是兄弟?”
这不是废话嘛,宁栖很想把眼前的这位胖主任的脑瓜子敲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宁栖还是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地回了句:“嗯。”
洪商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对宁栖道:“第一天来,我先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吧。”
*
此时的十七班,四十四个人挤在一起,尽管老旧的风扇和新安的空调一并开着,也是闷热异常。
教室的最后一排。
孟旻淮黑着脸垂了眼靠在椅背,一双大长腿吊儿郎当地搭在桌面上,他周身透着一股子闲人勿进的校霸气息。
林浩偏要作死,带着一群人围着孟旻淮,左一个淮哥,右一个淮哥地叫着。
孟旻淮被他吵烦了,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这林浩不仅不生气,反倒还一脸好奇地问:“淮哥,你这一暑假都干了啥?黑成这样儿?诶呦喂,这可不止一个色号啊!”
远处的女生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偷瞄一眼,听到林浩问这话的时候,也都竖起了耳朵,等待孟旻淮的下文。
“你说呢?”孟旻淮皮笑肉不笑。
他今早本来就被老孟和宁栖俩人搞得心里很不爽,如今林浩这小子又一脸风凉地来问他暑假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去?
想到那难捱一个月,孟小少爷就浑身地不痛快。
明明他都明确地摆出一脸不想搭理的样子,可是林浩还是仗着自己与孟旻淮最熟,还在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
孟旻淮实在是受不了了,沉了声:“滚。”
林浩怵了,怎的,他这又是撞到这位爷的枪口上了?
林浩虽然心里疑惑不解,但对方是他淮哥,也就不敢造次。拉着一伙人散了。
前排做题的张扬抬起头,给了林浩一个同情的眼神。
一群人呜啦啦地走了,孟旻淮耳根子可算是清净下来了。
恰逢这个时候,洪商领着宁栖进了教室。
刚才还吵闹的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八十八只眼睛,齐齐望着洪商和他身旁的那位白衣少年。
少年白净瘦削,清隽挺拔。
站在讲台上,比政教处的洪主任高了足足一个头。
亚麻色的头发长短恰到好处,漆黑的双眸眼尾微挑,薄唇轻勾好似永远带着几分倦意,寡淡的白T穿在他的身上仿佛带了颜色。
长着一张让人趋之若鹜的脸,不少女孩看了都低了头,红了脸。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洪满意地看了宁栖一眼,接着说道:“这位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学生,宁栖。”
“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孟旻淮挑眉冷笑。
宁栖抬眼往去,正好对上他的一双鹿眼,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差点把所有在场的女生们的魂儿都要勾走了。
初来乍到,还是友善点的好。
身旁的洪主任在问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宁栖想了一会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到讲台上捻了根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宁栖。
瘦金字体,银勾铁画,印在黑中带绿的黑板上,格外地工整好看。
洪主任以为他腼腆内向,不好意思做自我介绍,就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了个圆场。
“宁栖是新同学,有什么地方不懂的,你们要多加帮助啊。”
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的一双小眼睛,环顾了不算宽敞的教室一周,最终定格在孟旻淮身边的角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
胖手一指,“就那儿,宁栖你就暂时先坐那儿吧,等你们班主任明天回来,再来给你重新安排新位置。”
顺着洪商的小胖手,宁栖的目光也落到了孟旻淮旁边的那个空位。
那个空位靠着墙角,左侧是孟旻淮,右侧是一扇古典的欧式窗户,后面是三个不同颜色的大垃圾桶。
宁栖打小就爱干净,干净到可是说是有点洁癖的程度了,看到后面的几个大垃圾桶,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能不去吗?他抬脸看向洪商,希望洪商能够改变主意。
但他又不说出口,洪商哪里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几个意思,就只当他是被孟旻淮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吓到了。
于是又安抚性地拍了拍宁栖还有些单薄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没事儿的,孟同学又不吃人。他啊,就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熟了就会好很多,不要怕。”
“再说,他不是你哥哥吗?你们兄弟做在一起再好不过。”
宁栖听到他说“哥哥”两个字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可能不尴尬,继父继母带来的兄弟,能亲到哪里去?更别说他现在小腿还微微疼着呢。
孟旻淮的那种小学生的报复行为,他躲还来不及,哪儿还敢与他称兄道弟。
而且,他怕的明明不是孟旻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