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栖的目光越过这些个媒婆,一看是孟旻淮来了,宛如见了救星。
救命啊,兄弟!
他用眼神向孟旻淮求救。
孟旻淮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杵着没动。
得,这厮是故意看他笑话呢。
宁栖见求救无应答,只好拂开面前挡着的两位体态满腴媒婆,不太体面地从中挤出来。
退好几步,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忍不住感慨了一把,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咳了两声,才清清嗓子开口道:“义父,我不想与苏姑娘结缘。”
两媒婆的笑僵在了脸上,心道这孟将军的义子好生不识抬举,能够迎娶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按理说应该是高攀了。
苏大小姐破了先例来向他一个大男人提亲,他不仅不感激,还要当着这满堂人的面,说不想于苏大小姐结缘?
这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在打苏家的脸吗?
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孟今何呷了一口茶,思索了片刻方道:“义子对苏姑娘……这件事情,还得等本将军与苏大人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苏志坚任职礼部尚书一职这么些年,一直都是朝廷里最为恪守礼法的一位。与苏志坚共事这么多年,关系也不错,他是真的不信,这样一位视礼法如信仰的礼部尚书大人,会做出让自家女儿向男子提亲这种有驳礼法的事儿。
果不其然,今儿苏大小姐遣媒婆来护国将军府提亲的事儿是瞒着自家父亲的。
这不,尚书大人一下早朝回到家中刚想要休息一小会儿,却突然被慌慌张张闯进来的丫头坏了兴致。
一听丫头说是,大小姐看上了护国将军的义子,今儿一大早就命五名媒婆上门说亲去了。
当下连朝服都没换,备了匹马就往护国将军府奔去。
为了自家不懂事儿的闺女,一把年纪的苏大人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他恰好赶在孟今何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到了护国将军府,护国将军府的下人心思巧妙,见是礼部尚书苏大人也就没拦着。
苏大人熟门熟路地赶到前厅,见里面气氛压抑,两个媒婆却在喋喋不休时,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孟将军。”苏大人步入前厅,朝高座上的孟今何拱手行了个礼。
见老顽固来了,孟今何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也给他回了一礼,然后迎他入座。
“苏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孟今何明知故问了。
苏大人眼风一扫那五位媒婆,皆是瑟瑟发抖。
然后干咳了一声:“小女放在外面样,行事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对将军,对宁公子多有叨扰,还请将军和宁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杵在门边半句话都没讲的孟旻淮微微挑了眉,心道苏颜真是投了一个好胎。
而孟今何责是干笑了两声,道:“宁栖你怎么看。”
他没说原谅,也没有不原谅,而是将这个皮球踢给了宁栖,他受了委屈,就该给他话语权。
要是宁栖不原谅,那不管苏大人怎么讲,他们护国将军府和尚书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孟今何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收了宁栖当义子,就要像对待亲生儿子那般对他好。
但好在,宁栖懂事。
他讲:“无碍无碍,苏姑娘从小在江湖长大,不拘礼数正常,正常。”
这话一出,算是对苏颜所做出来的荒唐事不介意了。
苏大人对眼前这位少年多看了一眼。
宁栖心里清楚,护国将军虽然是给了他不原谅的权利,但是孟今何与苏大人平日里的交情可算是不错的。
况且,初入护国将军府,宁栖不想平生事端。
最后,五位媒婆在苏大人的一记眼风之下,散作一团,摇着手帕,扭着腰肢走了。
最后,这场乌龙就这样不了了之。
中秋将至,按照礼制,中秋当日,皇上应该亲自去静安寺为国祈福。
这次好多祈福的小物件皇帝看了都不满意,一时之间,礼部上下忙的那叫一个焦头烂额,人仰马翻啊!
宁栖的胳膊还没好,这几日苏颜没来烦他,倒也落得清净。
见清溪院后园的那几树金桂开的格外的好,他便命人摆了一面藤椅,在桂花树林里,捏这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这几日孟将军加强了后院的守卫,孟旻淮没能逃出去喝花酒,便日日往宁栖这里跑。
开始那两日目的很纯洁,就是想找个人讲讲话,解解闷。
但是知道那日梦醒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听到宁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一帮子狐朋狗友在讨论他能够成为万花阁头牌是因为一曲思凡唱的极好。
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狐朋狗友的话也还萦绕在耳边。
……“戏唱的那是一个绝!一曲思凡下来,满堂都噤了声,一直等到下一台戏登场,观众们也没回过神来。”……
……“真的,开始我还纳了闷了,为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要来万花阁这种地方和姑娘们挣头牌,听过他的戏我方才大悟,人家就是有这个实力,他好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一样。”……
回想到这里,孟旻淮轻轻唔了一声,穿上鞋子就去后园的桂花林里找宁栖去了。
后园的这几树桂花有些许年头了,树干粗到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一到秋季,一朵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全部冒了出来。
香飘十里,沁人心脾,
宁栖这两日被孟旻淮这个话痨给烦怕起来了,所以就将藤椅摆的很隐蔽,想躲着他一点。
要不是孟旻淮为了听戏肯费心思,还真有可能找不到他。
终于,在三树俩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桂花树围成的一方小天地中,寻到了宁栖。
此时的宁栖,整个人懒懒散散地躺在藤椅之上,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袍,一手桎梏在心口处,另外一只手捏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
有风吹过,白袍飘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谪仙下凡的感觉。
画面太美,美到孟旻淮都不敢认,他差点以为,自己这是误入桃花源之境了。
他使劲揉搓了一下眼睛,确认面前之人是宁栖后,才敢上前。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宁栖一大老远就听出来了孟旻淮的脚步声。
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目光却是黏在书上,未曾移动过一丝半毫。
“我听人说,你会唱戏?”孟旻淮直接开门见山。
宁栖没答,他也不觉得尴尬,上前一把夺过宁栖手里的书,恬不知耻地笑着:“听说你思凡唱的极好,要不你给我来一段?”
宁栖见书本被人抢走,抬头看着孟旻淮,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枯井里的鹅卵石,冷冰冰地没情感。
他说:“孟旻淮,你把我当什么了?”
是啊,孟旻淮,你把他当什么了?
人家可是东齐国的十皇子,不管人家在东齐国受不受宠,都是你怎么也惹不起的人物。
你……竟然还不只天高地厚地想要他给你唱戏?
所以,宁栖当然没答应,就连带着脸色都沉了下来。
孟旻淮不明所以,他觉得宁栖这场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
宁栖伸手夺书,却被他避过。
“我把你当兄弟啊。”孟旻淮不以为然,“当兄弟的,唱首曲子让兄弟开心开心也是不错的啊!”
宁栖没有回他,抿着唇从藤椅上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诶诶!”孟旻淮追上去,将手里的书放大他侧脸处晃了两下:“你的书不要啦?”
此时此刻的宁栖正在气头上,也不管那是自己平日里最舍不得碰的一本书,没好气道:“不要了!”
孟旻淮一路跟到清溪院西厢房宁栖的门外,在宁栖没好脸色地说了一句:“你还跟着做什么?”
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宁栖可能是生气了。
他稍作迟疑的功夫,被人用力一关的门就险些撞到鼻子上。
他摸了摸险些负伤的鼻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
长夜无宁,孟旻淮还是扣响了宁栖的房门。
“请进。”宁栖的声音远远地从里面传来。
孟旻淮推门而入,见来人是孟旻淮之后,宁栖显然又没了好脸色。
看来是白日里的气还未全消。
孟旻淮绕道书案边,变戏法一样的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再献宝似的送到宁栖面前。
入目之处皆是红,宁栖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串糖葫芦,在犹豫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孟旻淮那厮,混迹情场那么多年,哄人颇有一套。
见宁栖还没接糖葫芦,便掰开他的手,将糖葫芦的长签硬塞他手里,然后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糖葫芦我尝过了,特别甜,你吃一口,消消气,消消气。”
他大概也能够猜到宁栖今日所气,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双标。
平日里下人要是敢拿宁栖的身世说笑,他一般都是直接打板子的。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宁栖,却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当真是该死。
宁栖这人记仇,想让他消气一个糖葫芦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孟旻淮又开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明日皇上要挟满朝文武去静安寺为国祈福,咱们也好久没有出去过了,要不我今晚去求求爹,让他明日准许我们跟去?”
宁栖听闻这话,微微一愣。
他当然不是在纠结明日去玩什么,他是在想,如若直接杀了天临国的皇帝或是摄政王,让天临国群龙无首,是不是比杀一个护国将军来的划算得多?
孟旻淮见他沉默了那么久,眼神也不动一下,还以为他是傻了。
“乐傻了?”孟旻淮弯下腰来,去看他的眼睛。
大概是他的鹿眼太过干净清澈,让宁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仓皇道:“没,没啊。”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孟旻淮的眼睛。
这事俩人就这么敲定了。
第二日一大早,皇帝萧祁听说了孟旻淮也要跟着去,便直接派马车在护国将军府外侯着了。
孟旻淮和宁栖两人步入马车,孟将军则也跃上高头大马,高喊:“出发!”
路途颠簸。
马车之内,宁栖闭目安神,孟旻淮确是个闲不住的,一会掀开帘子看看马车之外的景象,一会百无聊奈地扣指在茶案上打节拍,一会又撑着下巴来看宁栖。
“听说,苏颜那丫头那日回家哭了整整一宿,心伤的那叫一个透啊!”他没话找话。
宁栖不想搭理孟旻淮。
他见宁栖不为所动,继续道:“啧啧,真是美人落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在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中,宁栖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孟旻淮一眼。
“要是舍不得,你娶她?”
“别别别!”孟旻淮和苏颜从下打到大的,要是真成亲了,非得给苏孟两家闹个人仰马翻不可。
再说,苏颜那只母老虎,当当兄弟还差不多,当妻子,那可真是算了吧。
他连连摆手,“这等好事我不需要,不需要!”
宽大的衣袖之中藏了把锋利的匕首,宁栖指腹在匕首柄上打了个圈儿,才抬眼来看孟旻淮。
难得抛下礼仪骂了一句脏话:“那你说个屁!”
“好嘛。”孟旻淮承认,要是宁栖怼起人来,那他真的是没话讲的出来。
今日年轻的皇帝挟满朝文武来到静安寺祈福,静安寺一改平日里的冷冷清清,变得热闹起来。
孟旻淮对这样繁琐的祈福向来不上心,他就是带宁栖来玩的。
他带着宁栖绕过满朝文武,去了后山。
后山三千石阶上站着一位女子,她今日没穿宫装,一袭鹅黄茸线漳绒云锦和铅白丝理半袖锌版印花直领对襟,穿了一件啡色平套冰梅纹加金锦散花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啡色平套冰梅纹加金锦散花裙,身上是亮肉色水路细旃女披,绾成了香鬓,耳上是焊丝独山玉耳珰,云鬓别致更点缀着金绿宝石,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攒丝翠榴石戒指,腰间系着湖蓝半月水波网绦,轻挂着扣合如意堆绣香囊。
整个人站在那里,高高在上,体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