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灵溪突然想起婚前一天蔺北来府上纳尊。
那日,越府最繁华街道金九街上的越记商行人声鼎沸。
齐福穿过喧闹的人群,直奔后院。
宽阔的后院里,几个伙计在往来穿梭,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坐在院子一个角落里低头忙碌,身下是一片木屑。
齐福见到他长出一口气,几个快步走到跟前,揖手道:“老爷,蔺大人来了!亲自向您纳尊。”
越山川正全身贯注地细细雕刻着手里的雕像,头都没抬,似乎有些没有听清,嘴里含糊问:“你说什么?”
齐福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弯下腰,放大声音:“老爷,蔺大人来了,向您纳尊!”
越山川脸上瞬间现出光彩,没有波动的眼睛也亮出光芒。
“老爷,快回去吧!”齐福催促着他。
越山川有些慌乱地点着头,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抱着木雕就往外跑。
“老爷,”齐福提醒他,“这个也要带回去?”
越山川看看自己手里拿的东西,犹豫一下点头:“带回去,今天的还没刻完。”
齐福也顾不上这些,急忙服侍着越山川上了马车,往越府赶去。
此刻越府内却人仰马翻,丝毫没有了齐福刚刚离开时的井井有条。
门房不要命地四处奔跑喊叫:“快快,姑爷来给了!给老爷纳尊来了!。”
瞬间,整个越府都沸腾起来,姑爷来了!快,快,快!
每个人都跑起来,老爷不在家,管家不在家,他们都不约而同一窝蜂地跑向越灵溪的夏宁院。
越灵溪正坐在圈椅里假寐,听到外面喧闹,眉头皱起。
春杏也听见,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不知道夏宁院附近不能大声吵闹,小姐都皱眉头了,这些人真是该死。
春杏开院门想敲打他们离开,谁知她一开门,全越府的人都堆在门口,大声喊着:“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原本越灵溪听得模模糊糊,梧桐这一开门,声音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姑爷?”越灵溪蹙眉,突然从圈椅上站起来。
她冷哼道:“好啊,爹没等到,正主来了。也不错,见这挂名夫婿更直接。”
越灵溪跳下椅子拎起外衫就往外走,差点被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春杏撞上。
越灵溪看她这股子不稳重劲,卖她的心思又加重了几分。
“春杏,呆在屋里。”越灵溪干脆不让她出门,眼不见心不烦。
春杏正跑回来还没说话,就被关在房里,那外面那些热闹,还有姑爷,她还没见到呢。
“小姐!……”春杏可怜巴巴想跟在后面。
“你进去把门关上。”越灵溪没给她啰嗦的机会,让她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她走出夏宁院。
夏宁院外的一众下人见越灵溪出来,立刻都噤了声,一个上了年纪的门房站出来揖手道:“小姐,姑爷来给老爷纳尊,老爷没在府里,您看这?……”
“人呢?”越灵溪看着眼前这乌拉一群人微微皱眉,不着调的爹管的下人们都不着调,用得着都跑来送信吗?
门房赶紧回答:“在,在门外等着…”说到后面,门房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把姑爷晾在门口,好像一着急还把门关上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他把大学士的公子老爷的女婿关在大门外了!
他收起满面红光换上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家小姐。
越灵溪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朝门口而去。
后面的人又一窝蜂跟上,一个小伙计见门房还愣在当地没动,上前拉他:“七叔,快走啊!”
门房这才后知后觉:“快快,生子你腿脚快,跑快点先去把大门开开。”
生子抬眼往前望望,“哎”了一声,撒丫子就使劲跑去。
越府门外,蔺北骑在一匹阿帕卢萨上,高大雪白的马身上铺满了黑色的斑点,引来众多人群好奇。
世人常见纯色马,却没有见过这样遍布斑点的马,有些人甚至觉得那不是马。
比起站在礼箱旁边,半条街黑色劲装整齐划一的护卫,显然这匹马更具有吸引力。
蔺北丝毫不在意众人的指指点点,被关在门外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周围人越来越多,蔺北身姿挺拔,脸色如常,任由众人旁观,丝毫不为所动。
突然越府大门“嘭”地大开,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是个青衫少年。
蔺北眼睛一眯,眼前的人还穿着下午见自己青衫。她可能出来的急,衣衫披在身上,腰带未系,两扇开在左右,脚步带动下,青衫飞舞,现出别样风流,没有一丝女子矜持。
越灵溪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她只求舒服自在,从不学那些官家所谓的礼仪规矩束缚自己。
越灵溪刚出门口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人多倒是其次,她是被蔺北骑的马吓到了。
白色毛发上铺满了细密的黑斑,看上去好似无数大蚂蚁在啃噬马匹。
越灵溪只觉背脊发冷,全身汗毛瞬时乍起。
她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骑了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恶心!”
蔺北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真是和周围这些凡夫俗子一样没见识。
他伸手摸摸马头,开口道:“这是战场上英勇善战的卡帕卢萨纯种马,价值千金。平日里多少人难得一见,本想带它来给岳父拜寿,却遭到无知鄙弃,真是平白辱没了它的英名。珙桐,带它去休息。”说着,他翻身下马。
珙桐早就听越灵溪对卢萨指点心有不满,听到蔺北吩咐,立刻接过马绳牵着离开。
待马走远,越灵溪苍白的脸色才逐渐缓和,她这才转向蔺北:“蔺大人是来我们越府?”
蔺北点头。
越灵溪恍然,指着他迟疑道:“姑爷不会是你?”
蔺北嘴角微动:“不才,你的夫婿。”
越灵溪秋眉竖起,脸现怒意:“蔺大人别来小民家里胡说八道,小民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大人无事请不要在小民门口逗留,小民惶恐不安。”
蔺北不以为意,看着周围越来越多聚集的民众。
京华治安安稳,民众除了茶楼酒肆缺少的就是八卦闹事的热闹。
蔺北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聚集过来,都七嘴八舌的指指点点,各种猜测着。
越灵溪的话一落地,周围声音更大了,他们都在为越灵溪不要命的态度暗暗捏一把汗。
“有钱还真是不一样,啧啧…”
“这看样子是大官吧?喻家再有钱也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
“这是不爱女装的喻家大小姐吧,还真是不修边幅。”
“哎,你没听刚才那个大人说什么夫婿?谁的夫婿?”
蔺北对周围人的聚集和讨论不以为意,依旧面不改色:“我已经说了此行目的,这就是你越家待客之道?”
周围人越来越多,几个亲卫不着痕迹地守护在蔺北周边。
越灵溪蹙蹙眉,斟酌道:“我爹尚未回家,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大人进去实在不便,小民惶恐。”
惶恐!
蔺北扫着那双不停转动的眼睛,丝毫不信她的鬼话。
能够出入各大世家甚至宫门,她会惶恐!真是睁眼说鬼话。
“你需要我再强调一遍吗?”蔺北眉头稍动,他没有耐心在人群下被众人看来看去。
越灵溪突然福灵心至,放大声音喊道:“蔺公子是小女未来夫婿,越家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请!”
越灵溪说完也不让他,更不等他,转身就往门内走去。
你要的不就是广而告之?我越灵溪成全你!
越灵溪在前面走着,因为气愤,衣衫被她呼扇地呼啦作响。
还真是粗鲁!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矜持!
去而复返的珙桐正好看到这一幕,眉头都锁成一团,就差呸出声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爷会给他的大人配这样一门亲事。
蔺北却毫不在意,手臂一摆置于身后,四平八稳迈步跟在越灵溪身后进了门。
珙桐在后面极不情愿地挥手让兄弟们快些把寿礼抬进来。
“砰”的一声,越府大门重新关上。
门外聚起的人群还意犹未尽却无奈,三三两两正要散去,却见胡同口转进来一辆马车。
有眼尖的喊起来:“越老爷回来了!”
“是喻老爷!”
越山川的马车总是特征明显,本来低调不出挑的青雉马车满大街都是,却偏偏被越灵溪在轿顶加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流苏正好垂到轿沿。
流苏随着车体一甩一甩,落日的余晖正好散进金黄色里,更添了一份尊贵。越灵溪看了很满意说流苏抗热保暖,一下子晒不透。金黄色又不常见,走在路上与众不同。越山川也不理会,任由她折腾,一来二去就成了越府特有的标记。
马车越来越近,人群又沸腾起来,都在呼喊着:“恭喜恭喜…”
外面人太多,轿子前行不了,越山川不知内情,以为是自己寿辰前来讨喜赏的人们,只是这人比以往要多很多。
他也没有细想,吩咐道:“齐福,给大伙撒点钱吧。”
轿外的齐福立刻应声,把提前准备好的半袋子铜钱拎着下了轿子。
“大伙都别抢,老规矩,排好队,每人一把。”齐福大声对着众人吩咐着。
原本拥挤的众人不需多说,看到齐福手里的袋子都已经不约而同地排起队来。
齐福把袋子交给车上的另一个小伙计,准备上马车进府,底下的人群声音更大。
有胆子大的人直接问:“恭喜越老爷!恭喜越小姐!”
待越府大门又一次关上,一身深色布衣的李新波才从拐角走出来。
“大人,去向皇上报道吗?”
李新波收回视线,口气淡淡:“当然。”
看到那个假小子嫌弃姓蔺的那匹骚包的骏马,他心里还真是舒畅哪!
越府怀古堂。
正堂门大开,蔺北一身藏沉衣袍正襟危坐,硕大整个厅堂,只有蔺北和他带来的亲卫,偌大个越府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连刚刚迎接他的越小姐此刻也不见踪影。
越灵溪进来时,就看到如同蔺北此时的表情,委屈地像个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