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不知何时垂下，书房里已经掌上灯，越灵溪身旁也被放上一盏。
“谢谢吕叔。”越灵溪埋在书堆里，感觉眼前亮了，下意识说道。
话刚落口，她就感觉不对，这味道不是那个老奴。
“你怎么来了？那边审完了吗？”越灵溪抬起头来，烛光中脸微带疲惫，又目却灿如星光，闪着希望。
蔺北只看着这双眼睛，心就暖起来：“审完了，你那个小丫鬟没问题，就是脑子太简单，我着人给你物色个顶力的。”
越灵溪笑笑，给他拉过一个软凳：“不用，我不习惯身边有人。我们那里是没有丫鬟这一说的，即便是有保姆，也是与主子保持距离的。现在，一个春杏有时我就打发的很是累了，动不动就要帮忙脱衣梳洗，让我感觉自己好像个没有能力的废物。”
蔺北对她说起从前，很是感兴趣：“很多事还是有人侍候方便些，不想动的时候，怎么办？”
“别人动啊！”越灵溪脱口而出，瞬时又感觉这个话说的太有歧义。
蔺北也意识到了，也并不打算放过她，追问道：“怎么？听起来很有故事。不妨说来听听？”
越灵溪苦笑：“不想动就呆着，不然怎么办？可以支使别人啊。”
“你，在那个世界，”蔺北顿了顿，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这样的问题。
越灵溪自然听出他的意思，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我在那个世界很受欢迎，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喜欢和我玩，所以，我身边总是有很多人，累了不想动的时候，自然有同事和朋友帮忙给服务了。”
蔺北沉下眉，在思索着她这话，有些词很陌生，但并不妨碍他理解意思。
“哪里像现在，虽有丫鬟，却如同时刻被人监视，这种感觉很是不舒服。”越灵溪叹道。
本以为蔺北不好意思问出口，又想不通，会消沉下去，不想他却笑起来：“很多人不怕，谁都会有很多和很多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如在今日的运气屋。这样说，也代表了你没有别的话可说，也等同于，你没有和单独一个人在一起呆过，我没有料错吧？”
越灵溪不得不赞叹他的聪敏，这样细腻的感觉很像是个女孩子，放在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身上，她觉得有些违合。
“你这样，让我感觉你太细腻，细腻的不像个男子。”越灵溪这样想着，就说了出来。
蔺北墨目沉沉，道：“你这样，让我感觉你太直接，直接的不像个女子。”
越灵溪抬头看他，差点沉进一潭墨色里，她带着些微慌张低下头。
“我只对你细腻。”蔺北温柔地低声说着，仿佛怕吓到她。
越灵溪心头鹿腿乱撞，她感觉心都要跳出来。
这算是表白吧。
越灵溪咬咬嘴唇，翻了一页书，快速浏览着，又翻过一页，再翻一页，如此翻了数十页，她也没再说话。
蔺北拿过她手里的书，道：“别看了，这些我都翻了无数次了，并没有记录。只有一本有记录，在我榻边，一会拿给你。”
越灵溪依旧低着头沉默着。
蔺北淡淡的声音传来：“世事真是有趣，我原本那样厌恶原来的那个越灵溪，即便知道是皇上做的局，还是心头横亘着满山乌云，却没想到遇到了你。”
“早知，这连心苏我就没必要饮下了，如今，却成了羁绊。”
越灵溪匆匆抬头：“怎么？你不是被动下的？你知道自己中毒？”
想起那日，蔺北脸色微怒：“是。皇上想要借越家势力，苦于你的身份无法进宫，我那愚忠的祖父为表忠心，将我推了出去。而皇后得知此事大怒，她一身想将自己的女儿长阳公主嫁于我。皇后并不知皇上目的，皇后为了让我结了圣旨，再娶长阳，设下百花宴。百官臣子均入宴，在那次宴会上，皇后亲手将放了连心苏的酒端于我。那杯酒，让数百同僚羡慕不已，却不知，那是将我牵在手心的剧毒。”
“你当时为何不抵抗，无意碰掉也好啊。”越灵溪捧着脑袋想着主意。
蔺北淡淡一笑：“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介中规中矩之人，又如何做出那种出格之事。我当时并未想到会是连心苏，只知道那杯酒不正常，却也别无他法。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越灵溪听的心都疼了：“嗯，我了解，像极了我的老板让我去做不想做的工作，只能硬着头皮做。那你后来怎么知道这毒是连心苏的？毕竟没有任何反应。”
“长阳告诉我的。百花宴后第二日，她来见我，告诉我当时一杯酒分了两半，她喝下了别外一半，和我一起中了连心苏。”蔺北眼神开始冰冷，如同越灵溪初见到他的模样。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留下。我并没有反驳，当时我也以为这些事无谓。我的一生向来在战场，其他的近不了我的心。”
蔺北默了默，低下身，将头低到越灵溪头下，让自己能看到她的眼睛，道：“谁知，遇到了你。”
越灵溪看着几乎要贴上自己的蔺北，眼里出了一片晶莹。
蔺北伸手将滴落的晶莹抚进掌心，任其化入自己血液。
这一来，越灵溪更忍不住水滴成串往下掉。
蔺北心一揪，一转身将越灵溪揽进怀里，低头用唇去一一将泪水摄入口里。
酸涩微苦，这是她的味道。
蔺北更加下抚，想要去寻找更多。
越灵溪猛地推开他，跑到书架尽头大口呼吸。
蔺北想要追过去。
越灵溪大声喊：“别过来！站住！”
蔺北看着单薄的身体沿着墙边滑下去，心头如同被剜割一般痛不欲生。
瞬时，蔺北头上的汗滴如雨落下，全身抖搐不已。
越灵溪发现他的异常，快步跑过来，急急问：“蔺北，蔺北，你这是怎么了？”
旋即，她想到了可能性，恨恨地骂起自己：“蔺北，你我不可能，你忘了我吧，不要对我动心。我是个劣女，渣迹一堆，一无是处。蔺北，放松，你使劲骂我，不要再动心了。求你了！”
越灵溪急到不知所措，使劲抱着蔺北不松手。
正在这时，她的胳膊被人拉开，她转头透过厚厚水汽见是吕叔。
吕叔将越灵溪拉起来，道：“少夫人，怒老奴多嘴，少爷这毛病怕是连太老爷和老爷都不知道。这必是少爷有心隐瞒，您也要为他的苦心付了一份力。听老奴一言，您暂时回越府几日，待少爷找回了内心，再说后事不迟。”
越灵溪却使劲摇头：“我走了他怎么办？他这个样子，祖父怎会不知？”
吕叔道：“少夫人放心，少爷经常在这里彻夜读书，只待您明早回越府，老太爷不会疑心的。”
越灵溪知道，此刻天已晚，她如若此时回越府，势必会惹起蔺文虎怀疑，眼下之计，也只有将蔺北交给这个老奴。
“吕叔，既您这样说，灵溪也惟有听命。蔺北就拜托您了，待他好后，如若可以，您是否可派人到云院给我传个信？”
吕叔摇头：“少夫人无需执着，少爷不会有事。如若这般摧难，当时那人就不会给他下这至毒。”
越灵溪了然，看着蔺北痛不欲生的样子，狠狠心离开了。
书房里没有第三人了，吕叔坐下来，看着蔺北蜷缩在地上，开口道：“少爷，您这是何苦。这事一旦被宫里知晓，您怕是又免不了一场磨难。”
蔺北痛的全身打着哆嗦，沙哑着声音道：“她与常人不同，她简单，直接，脸上总是挂着笑，我长这么大，惟有和她在一起，能够彻底放松。”
吕叔胡子翘了翘，道：“跟我在一起，少爷不也是很放松的吗？”
蔺北想笑，却又疼地想掉眼泪：“你能陪我说风道雪，陪我同床同枕，陪我万里江河？”
吕叔闻言，本来污浊的双眼亮起来，很是生气，胡子都要飞到天上去：“我怎么不能！小时候，不都是我抱着你？你忘了在我裤兜里拉，在裤兜里尿，在裤兜里吃了？你这个没记性的小崽子！”
蔺北摇着头，却说不出话。
吕叔看着他头上越来越多的汗，才有些心虚道：“你不会被疼死？战场疼都能扛，这个就这么狼狈？”
蔺北依旧摇头，伸手拉着吕叔想要站起来，手上青筋暴起却没有力气。
吕叔这才发慌：“少爷，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蔺北强忍着疼痛，低头看看腰间。
吕叔恍然，使劲将他抚着靠在自己身上，把腰间露出来，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把药丸，一股脑倒进蔺北嘴里。
蔺北吞下药，半晌才缓过来，长出口气。
“少爷，您怎样，我去给您拿杯水吧。”
蔺北一直靠在吕叔身上，他年纪大了，被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靠了半天，身上已经脱力了，偏又是自己主子，他不能说自己脱力，你快自己起来，欺负一个老人家像个什么样子。
可蔺北像是没听到，反而将更多身体靠在吕叔身上。
吕叔眼看就要垮，歪头一看，蔺北双目紧闭，看上去全身都没有力气。
吕叔暗暗叹口气，认命地拖着他走到里间，放到软榻上，而后靠在蔺北脚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蔺北偷偷将眼睁开一条缝，看着吕叔耷拉着头喘气，他嘴角抿成一条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