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云一怔,随即似在自嘲般淡淡笑道:“也是,在我僭越了。人各有命,我又何必有所挂牵。”
离骚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都忘记了她最厉害的武器。这下好了,一个疏忽,好不容易拿到的点点主动,被一朝回到解放前。
离骚无所谓笑笑:“你可真是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杀人于无形。也好,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多求。这个云宫我看了,位置和风水在宫中都算上乘,我会向皇上提议,这里需要种些木槿来减缓红颜怒气,这样,你就不会太闷了。”
离骚说话时,一直看着她。
安秋云头始终未抬,连睫毛都没有多颤一下。
离骚叹口气:“我走了,此一别,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你既心中有他,就该去接受他,而不是放着他在外面左拥右抱,你却只折磨自己。你放心,我会将那丫头看好,看样子,蔺北对她还算有情意,希望那丫头能够过的比她娘和你好。”
安秋云还是一动未动。
离骚又是一阵叹气,转身要走,临走时,回头道:“你做的那些东西不是禁物,反而能给你带来好运。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助你一把力,将他拉回你身边。只是,如今在位的皇后是大齐公主,你娘家不如她,我不在身边,凡事要小心。”
“大师慢走。”安秋云终于开口了,还是逐客。
离骚真想上去挖开她的心,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刚进来时,她情绪有明显的波动,她是对自己有感觉的,却为何这样置之千里之外。
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他也自认为没错。
他哪里能想到她已有孕,他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碗血燕断送了自己的对她的念想。
算了,念想不会断,断的是她对另一人的情。
既断了那个人的,却为何还要嫁给他,住进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冷宫,清冷地没有人气。
曾经那样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怎样过的这些数着分秒的日子。
但她还有执念,就由着她吧。
自己就助她一把,成最好。不成,也了了自己的念想。
那个丫头不是说给自己介绍一个?
他离骚来自未来世界,才不是这里拴在一棵树上死掉的老古董。
“心中无执念,人间一片清。你保重。”
离骚推门出去,嬷嬷站在阶下见了赶紧迎过来,离骚看也没看她,错过去直接出了宫门。
长阳公主早已经腿脚酸痛,她何时站过这么久。
特别想蹲下歇歇,又要注意仪态,只有硬扛着。
离骚出来时,婢女正在给她敲背捏肩,见他出来,长阳公主很是高兴。
“离大师,如何,云宫无异物吧?这里可是宫中最好的一座宫殿,无论位置还是风水,都是父皇找人看了又看的,如果这里有问题,那其他的宫殿都没办法住人了。”
离骚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无物,却让长阳公主心头一哆嗦。
“离大师,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离骚道:“非也,这云宫就是最好的风水,但是少一样最重的东西,人气。本大师自会向皇上说明,袪了云宫的根。”
长阳公主点头:“劳烦大师,大师还去别的宫殿吗?”
“走吧,请公主送本大师到宫门口。”离骚道。
“好。”长阳公主腿已经酸的不得,实在不想他接着走了。看样子这是要出宫了,却怎么还要自己送出宫,出去要走好远,回来还要走好远。
长阳公主走的极慢,离骚也不着急,就边走边瞧,还真指了几处不合之处,宫人都一一记下来。
终于到了门口,离骚看着长阳公主道:“多谢公主,公主秉性纯良,定会有好运。您放心,此去雪峰一行,本大师定会给公主一个合心意的交待。”
长阳公主本来已经很累,却谁知离骚竟会对她说这话,这是他让自己在宫中带路的目的吗?
她知道是自己出主意请他来的?
他为何突然跟自己说这话?
长阳公主一时欣喜无比,道:“多谢大师,长阳知道事事有定数,不能强求。但长阳心中亦有心愿,如是长阳的,长阳不愿让与他人。长阳此愿可是强人所难?”
又是一个痴情种。
离骚摇头:“公主此心是人之常情,丝毫不过。人生在世,谁人无念,只怕是执念过深,伤人伤己。”
长阳公主应着:“是,大师所言即是。大师慢走。”
离骚点头,跟长阳公主道别:“公主辛苦。不知公主是否与蔺夫人熟识,她如若有交好的亲友能一同前行,势必能够解去路上烦闷。公主亦是,如若有喜爱之人,不妨同行。雪峰秀美,四季白雪皑皑,别是一帆风景。”
长阳公主还未闷过他这话的意思,离骚已经上了马车,朝大学士府而去。
来了异世十几年,终于能吃上一顿正经的饭了,离骚坐在马车上很是跃跃欲试。
大学士府的车夫见后面坐着人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很是不解,这个久负盛名的大师怎么如同个乡巴佬,看着这样不稳重呢。
但离大师究竟怎样,还轮不到车夫下论断。
马车刚行到大学士府门口,蔺文虎与蔺北连同越灵溪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马车还未停下,离骚就跳了下来,连连道歉:“使不得使不得,让大学士等候,离骚实在不成样子。”
蔺北看着这厮,怎么看都和刚才在宫中不同,怎得现在看起来如同个小菜鸟,自己祖父却是个大师。
蔺文虎和自己孙儿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他活了一把年纪,对这几年江湖传起来的雪峰离骚之名甚是敬仰,此时见他对自己这样谦卑,他受宠若惊,迎上去连连道:“蔺文虎仰慕大师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人中神仙,仅这股仙气就让常人难以匹及。”
蔺北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越灵溪看着他们寒暄起来没头,上去道:“祖父,进去吧,一会饭都凉了。”
“溪儿,不得无礼,还不见过离大师。”蔺文虎微愠。
“祖父,溪儿下午时和离大师呆了半天,早见的不耐烦了,快进去吧,溪儿饿了。”
越灵溪开始撒起娇来,压根没把离骚放在眼里。
蔺北应和道:“祖父,溪儿说的没错,走吧,离大师不是外人。”
蔺北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离骚。
离骚谄笑道:“大学士,蔺大人和蔺夫人说的没错,离骚不是外人,快快进府吧,离骚实在是想念大学士的饭已经想了许久。”
蔺文虎看着等着自己头路的三个年轻人,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离大师是世人久传下一代雪峰的接班人,怎得竟如此随和,实在是让人有些感觉不真实。
蔺北上前轻轻推他:“祖父。”
蔺文虎清咳一声,笑道:“快请快请,不知离大师喜爱何种口味,准备了粗茶淡饭,望大师能不弃。”
离骚哈哈大笑:“大学士多虑了,离骚很好养活,蔺夫人吃什么,离骚吃什么就好了。”
上学时,越灵溪正在长个,特别能吃,也特别会吃。总是能用最少的钱找到最好吃的食物,同样的饭菜,她也能搭配的特别好。那时一下课,全班的人都跟着她奔去食堂,跟着买同样的饭菜。
只是眼下,在此种情形下,离骚这话实在是不合时宜。
蔺文虎看向越灵溪,眼神里全是不满。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孙媳在大婚前是何等名声,又是因何被人暗害差点丢了性命。
名声是根深蒂固,是入了人心就极难改变的东西。
离骚自是知道越灵溪之前的种种,可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在乎那些。
只要两个人情深意切,又何管曾经种种荒唐。
他这几句话成功的将蔺文虎藏在心里的怨气逗了出来。
蔺北很敏锐地感觉到祖父的神态变化,狠瞪了离骚一眼,赶紧抚慰道:“祖父,溪儿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曾经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我和她要的是现在和以后。以前如何,孙儿不在乎。”
“混账,别忘了你自己身为臣子的身分!”蔺文虎没了刚才对离骚的恭谨,气哼哼自己进了府。
越灵溪也气恼他说的话,拉着蔺北也进了府。
离骚一个人在府门口站着,见主人都进去了,他摸摸脸皮也跟着进去。
离骚边走,边心里暗揣摩:“这张烂嘴,以为见了故人就能够随便浪,却谁知,浪过了,又输了这一盘棋。今日真是出师不利,不过也无妨,哥就是脸皮厚,哥最大的优点就是在哪掉的脸,在哪捡起来。”
离骚走的很慢,眼睛四下看着,眼见蔺文虎进了青丰堂,他对着堂门正对面的亭子叹起气来。
“青丰亭,名字大气深远,只可惜,与堂名相冲,青乃虎,两虎相冲,必有一伤。不如改来丰元亭,水丰气元,倒是能够枝茂人繁,根深阴凉大。”
蔺北还未进去,听得心中一顿。
前面两虎之类的,他并未往心里去。后面他提到这人,是有说法啊。这个离骚,怕不是随口有感而发。
他看了看祖父,相信他也听到了,喊出来的声音,听不到才怪。
果然,蔺文虎闻言,转身又走出了青丰堂,冷声道:“这青丰园是我祖上所命名,我蔺家代代兴旺,都是青丰园所赐,哪里来的你这种胡言。如若再乱说,大学士府不欢迎你,请回吧。”
这就下了逐客令?!
这下不光蔺北,连越灵溪都不解了。
在府门口离骚那几句话当真冒犯,虽然在他们的世界,这话是再小的玩笑不过,但在几千年之前,名声大于一切的时候,却是作死的存在,这几乎想当于,他当着老爷子面,跟人家说,我跟你孙媳妇有染了。
蔺文虎忍得下离骚说那样让越灵溪难堪的话,却容不下离骚说个亭子名?
这蔺文虎在怕什么?
越灵溪想不明白,她看向蔺北,却见蔺北抿着唇角,想开口又犹豫的表情。
她生怕这个节骨眼上,离骚又说出什么让蔺文虎不悦的话,好歹这离骚也是自己人,她怎样也是要护一下的。
越灵溪圆道:“祖父,您别听他的,他初来京华,哪里知晓规矩,您看他不过,让他走就是了。总之他是皇上请来的,也是要住在天行观的,吃食均与我学士府无关,您也不必忧虑。”
蔺北道:“溪儿,你这话不假,只是离大师刚刚那几句话更真。祖父,请离大师入席吧,饭后,请他为我蔺府好好查查气运吧。”
蔺文虎看着离骚不语。
离骚连忙道:“当然,这在所不辞。”
蔺文虎转身又进了青丰堂。
越灵溪给了离骚个注意点的眼神,也进去了。
这次蔺北去没有进去,反而向离骚拱手道:“离大师请。”
离骚见他如此,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越灵溪是个好姑娘,你该好好照顾。你们之间如若遇到难处,可来寻我给你解上一解。”
蔺北意外,他本是对这个离骚很心存芥蒂。可是他刚刚的话,又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些不适,去希冀离骚能够为蔺家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嘴,不要再残害蔺家子嗣。
可眼下,离骚这句话,分明是让自己放下芥蒂,还给自己安了一个长辈的身份,虽有些看不上他这种不可一世的样子,却也不妨碍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离大师,请。”
再次说这句话,语气和态度与刚刚的有了明显的不同。
离骚自是感受到了,迈开四方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进青丰堂,径直坐在蔺文虎身边,两个主位中的一个座位上。
蔺文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离骚摸摸鼻头,道:“大学士,离骚在府门口说的话多有冒犯,请您不要怪罪。您就将离骚当作雪峰上的一只猴子,耍个高兴,不用上心。离骚那样说,是对蔺夫人性情柔善的共情,并无他意。”
蔺文虎黑着眼看了越灵溪两眼,极不情愿道:“大师,快吃吧,吃完就快些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