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墨目如夜,更添了一层看不懂的雾气。
宁笛觉得自己言语似有失,下意识往后一躲,正要给自己开脱,重新打开门。
蔺北却将身上藏袍一甩,翻身上了床,占据了一大半,闭上眼之前,轻飘飘飘出一句:“保护好她,少了一根头发,你别想再回京华。”
宁笛立时皱起眉头,这话是怎么说的,那人都对你不贞,你心也不在她身上,出了意外岂不是天下大吉?
这话他心里想想自是可以,但万万不能说出来。
皇子的身份让他在京华橫着走,极少体会眼下这被人压制的感觉。
宁笛看着床上似在入睡的美男,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也不错。
他叹口气,走到外间,轻轻敲窗,有人过来,他附耳几句,立马又关上窗户。
宁笛回了里间,先脱了外袍,想了想,又脱了外衣,看了看自己,又脱了一层,最后身上光着上身,只剩一条纨裤,他才小心翼翼爬上床。
蔺北留的位置极小,他半个身子探在床外,却不敢往里动,只好屏着呼吸让自己适应。
不知过了多久,宁笛觉得自己躺着的半个身子都麻木了,听着里面人稳稳的呼吸声,他偷偷往里赠,动作小心,生怕碰到里面的人。
终于,在几将挨上蔺北时,宁笛整个身子都有了位置,他暗自长出一口气,心里骂了一声,闭眼睡去。
奶奶的,大爷的床,却像是偷的,偏又偷不到。
就在宁笛两人都入睡了,越灵溪却久久不能入睡。
赫季信中的内容实在让她太震惊了。
依照越灵溪安排,赫季将京华城中心的铺子装好后,开了一家名为玲珑护庄的铺子。
这铺子卖各种看不见的,却又十分上人心的东西。
比如,有人养了一只鸟,总怕鸟在不经意的时候死去,就来玲珑护庄中买一个鸟护。如果这只鸟真出了意外,则铺子给补上重新买一只同类鸟的钱。
还有,有人得了一件宝贝,怕被偷,可以寄放在玲珑护庄,随时拿取,支付少量存费,如果真丢了,玲珑全价赔。
还有人怕死,也可以来这里买命,如若自己得了大病或者意外没了,则家里人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玲珑护庄虽然的新奇,但并不被人接受,大多人还未体会到好处,也没有如同运气屋一般的刺激感,前日开业,一个交易也未成。
说来奇怪,昨日却来了一个人,给自己买了高额的命,说他最近在被人追杀,但家里有妻小,如果真的自己死了,希望能留一笔钱给妻小。
一般买命只需二百两以内,视买者的身份地位年纪定价,总不能有人想着自己死,所以买命定价并不高。
可以昨日这个人却一下子掏了十倍,两千两银子买命。
要知道,玲珑的规矩是,买命的赔付是买价的十倍。
现在这人如若真的出了意外,或者被人杀了,玲珑要赔他两万两的买命费。
越灵溪杏目变色,她是想在这里开创保险王国,也想到了可能的障碍。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第一单生意就出了骗保。
没错,这个买主无论怎么看都是骗保。
赫季将他买命时的凭据拓了一份夹在信里,凭据极为简单,这个靠贩卖鱼干为生的汉子竟然说有人要杀他,还一次性拿了这么多钱买命。
如果不是骗保,越灵溪能把脑袋拿下来给他当球踢,可眼下她刚出京华,又如何能够当场戳穿他。
以赫季的能力,怕是不能够处理的很好。
这是玲珑的第一笔生意,如若能够借此获得声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敲着桌子,想着该如何给赫季回信,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经极晚,蔺北却还没回来。
直到天快发亮,她才想好策略,从随身带的物件里找到笔墨,龙飞凤舞地划起来,很快就写好,将鸽子喂饱,放飞。
她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越灵溪按按发酸的后颈,自言自语:“好久没有体会加班的感觉了,这种给自己加班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她看看空空的床铺,低语:“蔺北还真一夜未归,就是不知他睡在哪了。”
越灵溪听着外面已经有人在走动,想着也差不多到了早饭时间,又该启程了。
她换了身衣服,床连躺都没躺,就出了门却寻吃的。
越灵溪换下昨日的青色棉衫,换了一身淡粉。来了这异世,她极少穿喜爱的粉色,不是怕扎眼,而是想换个活法。因着昨晚一夜未眠,她见蔺北给准备的衣服里有几套亮色,就拿来摭了摭脸上的疲惫。
大厅里已经零零散散聚了一些人,见到越灵溪都眼睛一亮。
灰暗的冬日清晨,一群灰扑扑的老爷们,何时有这样亮丽的女娃子能养眼。
有人就站起身很是热情地打着招呼。
“小姐好早呀,怎么也没有带个丫鬟呢?”
因着这驿馆住的人非富即贵,这些人虽内心孟浪,却不敢言行过分,否则不知哪句话就惹了麻烦,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这种单个出现的年少女孩最是危险,背后的家族当真是非富即贵。不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哪里来的底气在这荒野外的客驿出现。
越灵溪听到招呼声,甜甜回应:“早啊,丫鬟还没睡醒吧?现在有吃的了吗?真是饿了呢。”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给男人们,引发一阵舒适。
“姑娘,来,我这里刚叫了虾饺,还未开吃,一起啊?”
“我这里有蒸蛋,刚上来,快来尝尝。”
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端着自己的饭往越灵溪面前凑。
一时间,本来沉寂只有些许低声的大厅热闹起来,引得后面的小二跑出来看情况。
越灵溪也来者不拒,找了张桌坐下来,很快上面摆满了男人们的馈赠,几个反应快的年轻男人还坐在了她的桌边,与她同桌而食。
没有丫鬟,越灵溪无法绾妇头,只束了个马尾,用簪子固定,看上去带着几分英姿,很是利落。
看到的人,自是认为这女孩未婚,都想着讨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自己。
越灵溪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觉得人家给了吃的,坐下来一起吃也没什么大碍。
总之平日在府里时,早饭几乎每日都是自己用的,除非她去找蔺文虎,总之蔺北在的时候极少。
她知道他很忙,也就没有对他留过奢望,一个人的早饭总是吃的简单又不带有负担。
可是今日似有几分不同。
她一个小笼包还未下肚,喧闹的大厅就静下来,她只觉得还有些冷。
“怎么了?突然都不吃了?”越灵溪顺着大家的眼神去看,楼梯上下来一位藏衣男子,面俊色冷,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冷峻,让看到的人想不自觉打寒颤。旁边还跟着一位白衫男子,虽英姿卓卓,却柔美带笑,如同缕缕春风。
这一寒一暖,让看到的人更是忐忑,生怕自己一个不甚哪里触犯了来人。
越灵溪看到这两人有些些意外,却还是举举筷子:“蔺北,我在这里,来吃小笼包。”
蔺北早在站在楼梯口就看到那一抹粉嫩,见她终于穿了自己给准备的衣服,有些小窃喜,却又见她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吃吃喝喝,还笑意盈盈,他与生俱来的冷意就散了出来。
宁笛顺着他的眼神也看了过去,看到楼下一幕,他心里简直都要开了花。
这个越灵溪,竟是这群人里最大的乐子。
眼下自己还没有去找安崇丘,却没想到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已婚不说,不能随意与外男过于接近,这难道不该在人前忌讳的吗?
显然,这个女人的行为超出了他的认知。
宁笛突然感觉,这个越灵溪比蔺北还要有趣。
蔺北生起气来,只会放冷气,越灵溪却百变,绷脸,或视而不见,或直怼,或笑言聘婷。
“哈哈,蔺夫人,早啊!没想到你这么早,连早饭都点好啦?”宁笛大笑着,越过蔺北,直朝越灵溪而来。
与越灵溪同桌的几人早在蔺北眼色扫过来时,就四散而逃,只余下她一人对着满桌各色吃食。
越灵溪脸一黑:“宁笛,这是我的饭,朋友送的。你另找张桌子自己点吧。”
宁笛不理会她的拒绝,径直坐下,端起一碗牛肉汤喝起来。
越灵溪阻止不得,就看着他喝,指着旁边的一碗豆腐汤:“你要不要试试这个?他们说这个是这整个桌子上味道最好的。”
宁笛惊奇道:“哦,那我可要试试。”
放下牛肉汤,他端起豆腐汤又喝上一口,果然味道鲜香,美味难挡,他赞叹道:“当真,这豆腐汤的确上乘。”
宁笛扫了眼桌面,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点的餐?这样奇怪,同样的东西要点许多份,还有这汤,也这么多碗。你喝的米粥?又怎知豆腐汤味美?”
宁笛没话找话的说着,手里直朝着大排叉而去,这些别说在宫里,就是京华都少见,这种地域性小吃,遇到了就得尝个遍。
越灵溪喝了口粥,吃完手里的小笼包才回答他的问题。
“很简单啊,你吃喝的那些是刚才我那些桌友吃剩的,哪个好吃,哪个过火,哪个味淡,我都知道。你吃的这个排叉是不是有些软,刚才听他们说炸的怂了,不够脆。你还想吃哪个,我告诉你他们的点评啊!”
女孩摆好姿势,狡猾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似乎等着有什么好戏要发生。
“呕!”宁笛一下站起来,只觉胃中翻滚不已。
“越灵溪!”
“小点声,你再吓着我!这可怪不得我,谁能想到以你的身份,对这些村野乡食这样上瘾,不防备也就算了,还省钱不自己点蹭饭吃。哈哈,蹭来的,能有什么好!莫不是你还等着人家供着你,让你吃最新鲜的?”
越灵溪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很是放肆。
宁笛脸色都青了,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喉间总觉得堵着一堆东西,极为不爽。
越灵溪笑够了,朝楼梯上的蔺北招手:“快下来,杵着看戏啊?没了,演完了。快来吃饭,一会该赶路了。”
她说完,又向着里间叫道:“小二,上我刚才点的东西,快点啊,饿!”
小二远远应着:“得类,这就来!”
蔺北听着她给自己点好了饭,脸色稍缓,走到一张空桌坐下,正要招手上越灵溪过来。
谁知手还没抬,人就自动抱着一堆吃的过来了。
“来来,你尝尝这个丸子汤,我刚喝了一口,丝毫不腻,很是好喝呢。”越灵溪谄笑着将汤递到蔺北嘴边。
蔺北墨色眸子一直盯着她,见她端了一会,不舍得她再端下去,低头喝了一口。
安崇丘不知何事,却从外面回来,进了大厅正见到这一幕。
他心头一股酸涩,立刻转身又出去了。
宁笛瞧见了,向着蔺北两人呸了声酸,跟着跑出去。
越灵溪见他喝了,很是高兴,端到自己嘴边也喝了一口才放下。
“好喝吧?等回了京华,我也学来做做,我能尝出放了什么调料。”越灵溪求赞美一般,高昂着小脸,向蔺北咧着嘴,露出八颗牙齿,一颗小虎牙还俏皮地想往外跑。
蔺北见她这讨喜模样,对昨夜她避着自己的事也放了放,道:“昨夜睡的不好?”
越灵溪心里一虚,当着他的面却背着他做事,这实在非她所想,可是,世事又必须如此。
她摇头:“昨夜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好一个理由。
蔺北看她一眼,道:“那你为何不叫人来找我?”
“主动回来的心,被叫回来的是人。你想把心留给我,还是把人留给我?”
越灵溪貌似无意,语气带着幽怨。
蔺北有些无语,本是她做事不想让自己知道,现下却被她说成了自己是负心汉。
他伸手,将她嘴角的残渣抹走,放到自己嘴中,薄唇轻启:“你想要我的人,还是我的心?”
越灵溪早在他吃手指的瞬间就红了脸,又听着他设下圈套的话,她低低道:“都不要。”
蔺北眸中暗波涌动,这妮子,真是有时时刻刻将自己火挑起的本事!
昨夜自己放了她,今日就补回来好了!
什么顾及,什么以后!都不及当下!
蔺北突然起身,将越灵溪打横抱起,向门外走去。
宁笛一脸的幸灾乐祸正向里走,差点撞上火中的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