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回去时,赵太医还在和越灵溪叨叨个不停,不依不扰。
“赵太医!”刘克元道,“您先休息下,现在疫情已经不可控,不如让这位高人给试下,万一灵验了,岂不是救了西域百姓?”
赵太医皱起眉,脏兮兮地胡子一颤一颤,瞪眼道:“刘城主,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
刘克元道:“哪里,赵太医是宫里的尊主,我这小小城主哪里敢对您有丝毫不敬,只是天花极烈,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不如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这位小友试上一试?也难说会给医学史带来新的经验?”
赵太医盯着他,四目相对,浓意滚滚。
很快,赵太医垂下头:“罢,赵城主,西域毕竟是你的,你能作主何去何从。请城主下令吧,老夫当尽全力协助。”
“赵太医!”刘业被这老爷子的高风亮节所感动,不禁鼻头酸涩。
越灵溪看不懂他们的暗语,但从刘克元接旨回来就改了主意,怕是皇上已经放弃西域了。
这样看起来,西域不一定是大齐下的手,极有可能是宁皇暗中的主意。
这个宁皇,当真为了让蔺家倒下,无所不用其极。
西域城一没,即便与大齐的战役赢了,那扣在蔺北头上的,也将是一场恶名。
“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那就如将军刚才吩咐的,行动起来吧。另外,留一包牛痘粉给我。”越灵溪眼睛直看着赵太医。
老爷子被她看的心里直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越灵溪走到他跟前,将自己的袖子一拉道:“医者,以自身试药。这是刚进城之前,在城门口我刚试的药,现下我看赵太医还未被传染,不如与我一同做个见证人。”
赵太医看着洁白皓腕上的伤口,极为不忍。这个的肌肤只有在宫中那些贵人身上有,那些人哪里舍得这样伤害自己。
他心里忽然有些佩服这个瘦弱的小随从,当下也不含糊,掠起袖子道:“小兄弟,来吧。”
越灵溪朝刘业伸手,刘业赶快将短刃送上,她接过来,在赵太医还未反应过来时,直接在他腕上就是一刀,一股血顺着流下来,越灵溪将手中的牛痘粉撒了一半上去,很快血止住,被牛痘粉吸收,很快就在腕间结了厚厚一层。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上去流畅无比,却丝毫不像是懂医行医之人。
但赵太医震慑于她的速度,佩服更是加了几分,对她的办法有了几分信服。
刘克元见赵太医种了痘,指挥着兵士们快速将牛痘粉分发下去。
赵太医直起身,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越灵溪笑笑:“溪灵。”
“溪灵小弟,老夫要去看望那些重症,你可愿与我同去?”
越灵溪道:“乐意之至。只是,在下对行医实在不懂,此法是师傅临行前教与弟子的,怕是在下也帮不上您什么忙。”
赵太医摇头:“不需,老夫只需小弟往那里一站,给那些绝望的人带去些希望,让他们燃起活的欲望。”
越灵溪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医者大家,心理战术都用上了。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人类前沿的。
刘业一见,赶紧道:“我陪你们一起去。我得过天花,不会再被传染了。”
赵太医也不拦着,抬脚先往前走去。
这一路并不远,可是路两边已经哀嚎遍地,有些人的脓包已经在溃烂了。
这些还不算是重症,那重症将是什么?
她正想着,赵太医停下来,指着面前的一个教堂道:“溪灵小弟,里面有几百号重症,味道有些不好闻,不然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越灵溪道:“赵太医德高望重都不避讳,我这一介平民又在乎什么。众生平等皆高贵。”
赵太医心头一震,众生平等皆高贵,他看着面前这个面嫩的小生,真有种后生可畏的感觉。
刘业在后面递过一条帕子,示意越灵溪包上口鼻。
越灵溪拒绝,却见赵太医他们都包上,赵太医见她不包,解释道:“溪灵小弟,包上吧,天花并发症极为恶劣,有些伤及内脏,怕有传染,这并不是对他们不尊重,而是对自己尊重。如若我们有事,谁又来救他们。”
越灵溪这才明白,学着他们将口鼻掩住。
“进去后,你们谁也不要说话,只需看着就行,如实在忍不住,就先行出来。”
几人点头,做足思想准备才进去。
乍一进去,一阵恶臭冲天,刘业直接吐了,帕子上都是,转身退了出去。
越灵溪喉间也涌了几涌,她让自己几个深呼吸,硬压着忍了回去。
只见偌大的大厅里,横七竖八都是人,有些人已经呼吸不畅,只等一口气。有些人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还活着。更多的是已经全身溃烂不成样子,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的人。
越灵溪上前两步拍拍赵太医,使劲忍着说道:“开开窗吧,空气这样污浊,好人都会被熏晕,他们会更加受不了。”
赵太医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忍住没说,跟身边的小随从吩咐两句,小随从很快就跑去一个个开窗。
却谁知,窗刚开了一扇,外面就传来骂声:“你们这些恶魔!关上窗户,别让这些浊气出来想传染给我们,让全城的人跟着你们都死!”
小随从一时不察,不知被什么东西扔进来砸到脑袋,疼的他直龇牙咧嘴。
将军!
越灵溪朝着外面大喊一声。
刘业立时接道:“看到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刘业的怒吼声,窗外很快静下来。
越灵溪看着这密密麻麻有气无力,毫无生机的人们,这些人本来有些极有可能恢复的,却谁知被这样关起来,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希望。
大厅里没有大夫,这些人几乎已经是被放弃的人群。
越灵溪虽不懂医术,也知这样的选择在医术有限的条件下放弃一部分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慢慢被折磨死去,她感觉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身上没有一处是平坦的。
“赵太医?”
越灵溪见赵太医只站在门口,也并不往里走,也并不看病人,就知道他所谓的给他们活的力量,只不过是想让这些濒死的人看到,有人来看他们了,可是来看他们的人束手无策,他们的死是必然的,是与他们无关的。
越灵溪心里冷笑,蔺北被皇上下旨来清肃西域瘟疫与大齐贼人,现下瘟疫还未等到控制,先死了一大批人,即便瘟疫除了,那也是无功。
蔺北无旨回京,就是最大的抗旨,西域如能保住,连个功过相抵都做不到,顶多是可以免去一死。
当权者,最忌讳的就是为臣者不遵皇令。
更何况,又是在宁皇想让蔺家彻底消失的节骨眼上。
赵太医感觉越灵溪有话要说,跟着她退了出来。
待离了门口一段距离,赵太医见越灵溪迟迟不开口,才问道:“灵溪小弟,你是否有事要说?”
越灵溪点点头:“赵太医,大厅里有至少一半的人病情不至死,这样将他们堆在一起,势必会造成极大的伤亡,这对于西域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不知赵太医离京前,皇上的意思是尽力而为,还是尽人事听天命?”
赵太医脱口而出:“自是尽力而为,不能为也要为,必要保住西域,驱逐瘟疫。”
“那瘟疫除了,但人没了,民心散了,可是皇上想要的?”越灵溪追问。
“那自是不想。不光瘟疫要除,人也是要尽量减少伤亡。”赵太医道。
此时,刘业已经跟过来,听着二人说话,他直肠子快嘴道:“溪灵,你就别问这问那了,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与赵太医都是皇上派来的,我虽不是皇上亲点的,可也是受圣上所托的,如今我们都没有别的法子,只有你能对付这瘟疫,就别藏着掖着了,直接拿点干货出来吧。事后,我与赵太医,刘城主,和西域全城百姓会上书朝廷,给你厚厚嘉赏。”
越灵溪道:“将军真是直言快语,不知赵太医可是这意思?”
赵太医点头:“刘将军所言不假,溪灵小弟就别藏私了。”
越灵溪正色道:“实在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实在事不好办,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去,您们回朝上不好交差,是以想了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赵太医道:“你说的很对,是这个道理。我与刘将军都在此,无论成与不成,事后果如何,都不会坏过现下了,我们绝不会将责任推到你身上的。”
刘业也拍着胸脯道:“溪灵,你将牛痘驱瘟疫这么好的法子都告诉了赵太医,这会让赵太医在整个北江更上一层楼,我们感恩还来不及,绝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你就放心吧。”
越灵溪不意外赵太医的话,却十分诧异刘业的话,这个粗人能说出这番话,看来是对自己真的关心。
越灵溪在这短短时间内想了很多,她必须给蔺北处理好这些烂摊子,又要做的不着痕迹,万一不成,责任还要有人给担起来。
现在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她也就没有顾忌了。
“赵太医,将军,现下西域已经几乎所有人都被染上了天花,重症应该不止这一个大厅,还有别处,这些人死了,那西域至少会少去将近一半的人,那这瘟疫治好了,赵太医与将军也在皇上那里讨不到好。我想了个法子,赵太医看是否可以一试,现在未被传染的人已经在接种,他们接种完后,由将军组织他们清理各处环境,保障病人饮食。轻症则可以分片隔离,让他们不要再相互传染其他疾病。以上这些并不难做到,最难的是重症。”
刘业听着点头:“对,这些好弄,我给他们安排好。”
“重症如何?”赵太医眉头皱起,“虽你不懂医术,但你也见到了那些人,当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药物来用在他们身上,有药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人手的事将军去解决,不过是煎药,喂药之事。重症我的想法是,将同样症状的病人放在一起,便于大夫统一开药治疗,这样可以极大的减少死亡率。”
越灵溪说完,看着赵太医:“朝廷此次给带了多少药?”
赵太医被问的脸发烫,哪里有什么药,连来这里还是老头子自荐来的。可这些话他万万不能说出去。
他咳了两声,没说话。
刘业有些急,要催他。
越灵溪给他个眼色,让他别说话,她接着说道:“赵太医,如果药物与人手都不缺,不知您可否为这些病人统一开药方?不需一一诊脉,现在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只一类症状者统一治。这也是我们能做的最大限度,如果这样还不行,也只能生死由天了。”
赵太医忽地抬头,面前的小生突然变得高大起来,让他竟觉得有了依靠,他眼眶温热,使劲点着头:“溪灵小弟,别说统一开药方,如果有药,就是一个个诊脉,老夫我不吃不喝不睡,也必将西域民众尽力保住。”
越灵溪听着,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却原来,是她想错了他。
她以为这个干瘦的小太医,只是被迫来做做表面样子,谁知道他竟是将西域真正的挂在了心上。
她眼睛朦胧,有些哽咽:“溪灵代西域城谢过赵太医!”
赵太医挥挥袖子,长长吸口气,道:“说不着这些,小弟,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看出来了,你也是富家子弟,身家想必也很丰厚,小老哥我虽说并不富庶,但也有几百两存银,带来西域已经半个月了,一直找不到用处,现下都给你,找路子,给西域城买药用。”
越灵溪看着赵太医干皱的手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自己,她真的动容了。
来到这异世间,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她感受到了温暖与人间真情。
她摇摇头:“赵太医,这些你收好,药物已经有人送来,想必今日会到,不需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