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发亮时,越灵溪被刘业喊起来。
刘业带着歉意道:“实在是事态紧急,本来想让你睡到自然醒。”
越灵溪将大氅裹了裹,摇头:“没事,我也醒了,出什么事了?”
城里说一晚上死了上百口子,一个西域城也不过四千人,里面都乱了,都要出来,城门口都已经混乱不堪了。
越灵溪看着他满是倦意的脸,就知道他必定是一夜未睡,她问道:“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刘业点头:“蛇皮和羊肠都备下了,还有十几个患过天花的士兵也已经在城门口等候。”
越灵溪点点头,问:“牛呢?”
刘业赶忙道:“牛也在,一夜的工夫,寻了四百多头,也都赶到城门口了。”
越灵溪打了个哈欠:“走吧。”
刘业顿了顿:“你要么别去了,你没有得过天花,去了太危险。”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我比你懂。”越灵溪先上了马车,外面实在太冷了,自从昨天她就发现西域比雪峰还冷。
这样冷的天气,竟然会天花爆发,当真是太过于残酷。
刘业骑马跟在后面,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子为何这样执拗。
他对城里的瘟疫不是很头疼,一般朝廷面对这些天灾,都是一把火了之。
虽然听起来残酷,但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越灵溪在当前,他怎么开口跟她说烧城的话。
城门很近,不足半个时辰就到了跟前。
越灵溪跳下车,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一边是一大群牛与十几个兵被一群官兵守着,另一边则是堵着门不让里面人冲出来的官兵。
只站在城门前就听到疯狂地怒吼声。
“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活着,放我们出去!”
“你们想烧死我们!”
“我没有被传染,放我出去!我不想被烧死!”
越灵溪蹙起眉头:“怎么回事?”
刘业额上也冒出一层冷汗,以他的脑袋能想到上书烧城,西域城主必然也想的到,有人想的到,就有人四处传谣,自然会引起内乱。
这声音里明显有民众也有官兵,里面是真的全乱了。
越灵溪见刘业说不出话,真相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吩咐道:“让那些官兵把牛身上的牛痘都刮下来,保存好,我们带进去治天花。”
此时的刘业什么也顾不得想顾不得问了,他慌着神让人赶紧去刮牛痘。
几百头牛,几乎每头身上都布着瘢痕,那些当兵的手下也不稳,有的下手重了,将牛刮痛,又引起一阵骚乱。
所幸,对付这些家畜这些官兵还是有一套,没多大功夫都刮了足足半斤送来。
越灵溪伸手将刘业腰间的短刃抽出来,在自己腕间一划,一道血痕出现。
“夫人!”刘业大惊失色,言语间忘记了掩盖她的真实身份。
越灵溪却面不改色,将牛痘粉在伤口上酒了厚厚一层,又等了将近半盏茶的工夫,牛痘粉都渗入伤口变的干涸,她才将衣袖拉下来,道:“看到没,一会进去后,告诉军医就这样给每一个人洒痘粉。先给未传染者洒。”
十几个兵蒙逼的点着头。
越灵溪见自己吩咐完了他们还不动,无奈道:“将那些牛赶过来,一会开了城门,将牛先冲进去,派人在门口看着,有跑出来的,一率扔进去。你们几个最后再进。将军,你与我跟在牛群中冲进去,属下武功不行,还要劳你护一下。”
刘业哪里有话可话,只一个劲点头。
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进去,压根没有别的办法。
城门口的护城兵见到刘业手势,给里面的人打了暗号,城门轰然大开,里面的人正要冲出来,外面的牛吃痛,疯了般往里冲。
里面的人一见汹涌的牛潮,转身拼了命的往回跑,生怕一个滞后被牛踩成肉泥。
刘业揽着越灵溪冲在牛群末尾,他们刚进去,刘业就大喊:“关城门!”
后面的十几个兵士跟着涌进来,城门随着他们进来快速紧闭。
成群的牛在被紧紧勒住缰绳,很快就安静下来。
城中人一个个被这一幕吓得差点掉了胆,都藏进附近的房舍里探着脑袋往外瞧。
“刘克元在哪?军医在哪?刘业在此!”刘业站在街中央放声喊着。
他话刚落,高高的城门楼上有个浑厚但嘶哑的声音传来。
“刘将军,刘克元在此!等你等的好苦!”
刘克元声音刚落,四处又爬出几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个个嗓子已经生火,一个个喊着:“刘将军,咱们十四个军医只剩三个了,都被传上天花了!危在旦夕!”
在他们身后,有更多的民众涌出来,呼喊着:“刘将军救命!”
刘业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这个将军向来是下了令没人听,哪里有过这种被人敬仰,他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被当作英雄。
“大家静静,静静!我们会好起来的!我们带着牛来了!”
刘业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色。
“牛!?”
满城的人都看着那群牛面面相觑。
“老刘,这牛干什么用的?炖了吃的?”刘克元有些泄气。
他对这个朝里派来的将军印象并不是很好,瘟疫刚开始时,他借口城外战事紧要,从未进过城。
他已经向朝廷上了无数道折子,自始至终瘟疫的事就没有想着靠过他。
却谁知在瘟疫最厉害的时候,他望穿了眼也没有等到朝廷恢复的任何旨意。
他觉得西域城已经被朝廷放弃了,被一把火烧掉成为西域城最大的可能。
尤其是最近两天,刘克元的心神极为不宁,他看着一批又一批人死在眼前,心里极为不是滋味。
昨天他实在心慌,找人给刘业送了信,希冀能有曙光。
以刘业那个急性子,怕是当下就会派人来,却谁知,到了晚间连送信的人都没回音,他心哇凉哇凉。
到了今日早晨,他完全放弃了救援,城里没被传染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没有办法救他们,只能陪着他们死。
就在他来到城门口,对着要涌出城的兵士和民众大喊着要相信朝廷的话时,刘业竟然来了。
带了一群牛!
这个老粗向来这么不靠谱,什么节骨眼了还在考虑吃的问题,难不成是让西域城中的人好好的吃上一顿,然后再放火开烧?
“吃什么吃!你个刘克元除了吃还能不能有点别的事!这牛是来救命的!”
刘业四下寻寻,见旁边的墙上有一架梯子,他爬上梯子开喊:“跟进来的十二个勇士,听从命令将我们带的牛痘粉快速种在健康人身上!”
“被种完的人都去牛身上接着刮牛痘,再去给城里所有的人都种上!尤其是危重病人!”
“速去!时间就是生命!每个人都动起来!”
“荒唐!”
刘业话刚落,人堆里一个浑厚的苍老声响起。
“哪里有用牛来治瘟疫的!简直讽刺至极!老夫干了一辈子军医,什么没见过?天花是天下顽疾,唯有乌拉草能控制!现下是冬日,哪里来的乌拉草!没有特别有用的方式,唯有将传染者隔离起来,才能控制住病情!”
“谁说的?!!”刘业气地跳脚,“你这庸医你什么都不懂就动摇民心,你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老刘,这可是朝廷派来的赵太医,你说话客气点!”刘克元朝刘业瞪眼。
“什么?这是找赵太医?”刘业看了又看,眼前这个干瘪肮脏的老头实在没办法与半月前他亲自迎接送来西域城的赵太医看成一个人,这半个月是人间炼狱吗?
“赵太医,您,怎么瘦成这样?”刘业话都说的有些不利索。
赵太医哼道:“跟阎王爷打交道,能活着都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有将军的好命!”
刘业连忙陪笑:“赵太医,别这样说,我也是分身乏术,有力使不出来啊。”
赵太医冷声道:“将军哪里是没办法,这不是带了牛来?老夫倒要看看,将军究竟怎么个治瘟疫法!”
刘业有些尴尬地笑笑,看向越灵溪,他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用。
越灵溪见他看过来,向前一步,道:“各位大人,我家将军忧心瘟疫,近日从高人处寻得治疗瘟疫的好办法,今日便来城中助攻去瘟疫。这牛身上的瘢痕疙瘩就是最好的治愈良药。”
越灵溪这话一完,别说太医,连刘克元都站不住了,他不敢骂刘业,但是可以骂这个瘦瘦小小的随从。
刘克元手一指,怒道:“这里哪里轮得到一个随从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城主将她关起来!”
“慢着!”刘业一听刘克元出口不逊,吓得胆子都破了,越灵溪身份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高一截,哪里让人这样骂!
刘克元道:“怎么?一个随从我刘克元还没权利了?”
“不是,刘城主,别误会!”刘业赶紧说着。
这才一会的工夫,两个人都变了彼此的称呼。
“这位小兄弟溪灵,是那位高人的徒弟,特别助力来解决瘟疫的。惹不得惹不得!”刘业慌乱地摆着手,生怕越灵溪一个生气,那所有人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克元听他如此说,气势降了降,鼻子里哼哼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谁知道究竟有没有高人!”
“刘克元闭嘴!我刘业用命找来了救兵,你给我惹了!你这个城主是在用全城人的性命来做担保吗?”
刘业和刘克元两人眼睛瞪眼睛,谁也不让谁。
此时赵太医说话了:“你说是高人的徒弟,想必来前已经做了功课,知道了城中瘟疫是天花!那你可知,天花有哪里后遗症?”赵太医突然开口,问的正是越灵溪。
越灵溪有些心急疫情,快速在脑中想着天花的后遗症,语速超快的说出来:“天花发病一般是三到五天,被传染者病脸颊、手脚腕、手脚臂、身体主干和下肢体会出现皮疹。开始的时候为红色斑疹,后变为丘疹,再往后两到三天丘疹变为疱疹,再以后疱疹会转为脓疱疹。一旦形成脓疱疹如果在两到三天内会干缩并结成厚痂,大约一个月后以后痂皮开始脱落,遗留下瘢痕,也就是很多人口中的“麻斑”。
这自然是幸运自愈的人,这些人能占到不到一半。得过天花的人再也不会被传染。
如果没有能熬到脓疱结痂,身体出现了并发症,那这人基本就性命堪忧。
而这些并发症种类极多,各部位衰败,败血症,脑疾,失聪失明,滑胎!这些都会直接或间接造成人死亡。这也是天花致命的最烈之一。”
赵太医刚问出话时,周围一片寂静,众人都觉得用牛治病极为荒谬,想看着越灵溪出丑,却哪知她一开口,周围更加无声,仿若空巷无人。
“你?你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老夫研究了一辈子,也没有将天花研究的如此透彻!”赵太医虽震惊,但还是将信将疑。
“你为何用牛痘治病?可有说法?牛痘是毒,哪里能让你这样草菅人命!”
赵太医这话一出,周围淅淅沥沥的声音又开始响起。
刘克元也紧盯着越灵溪,他与赵太医一样,对用牛治病极为怀疑。
刘业则崇拜地看着越灵溪,她刚才那段解释太过精彩,从未有人将天花研究这样透彻过。
只见越灵溪刚要开口,城门外传来击鼓声。
鼓声三长两短,这是朝中有旨意了。
刘克元赶紧让人开门。
传旨者坐在高马上,朗声道:“我奉皇上旨意前来传旨,请西域城城主刘克元近前接旨!”
刘克元喜极而泣,盼了这么多天,终于在他要绝望的时候来了曙光。
他赶紧跑过去。
传旨者马都没下,在刘克元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话,转身策马扬鞭而去,生怕染上不洁之物。
而刘克元呆立在当地,半天没有动弹。
刘业过来拍他:“皇上什么旨意?”
刘克元转过头来,满眼通红,吓了刘业一跳:“怎么回事?难道是?”
刘克元颓废地点点头。
刘业也呆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