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宫,上书房内,宁皇袏着眉靠在软塌上,眼睛微闭假寐。
李新波摸了摸头,上次被宁皇用茶碗砸的伤已经结痂,再用不了三五天就能彻底好了。
他这样已经站了一个时辰,期间宁皇只动了动身体,微调了下姿势。
好几次他忍不住想要跟宁皇解释解释,最后还是咬着牙忍住了。
这个时候不能忍也得忍,谁让本来已经志在必得的蔺家,举家飞了!
“砰!”
李新波额头快好的伤处又流下血来。
不知什么时候,宁皇睁开了眼,看着李新波捻手搓脚的样子,心中一股气上来,手旁的一个青翠玉碗向着他就扔出去。
李新波心中大骇,他心神才稍稍不稳,就被宁皇给看到。
他连血都不敢去擦,“扑通”跪下,四肢着地。
“皇上!”
“皇什么上!李新波,现下你有何话要说?蔺文虎不见了!原本他在蔺府,还在我眼皮底下,现下好了,整个蔺家,连只鸟都没了!现在本该在西域的蔺北都失了消息,你不是找了高手去要了他的命?现下,是我的高手都被灭了?蔺北的影子没见到,竟还有脸来要赏银!李新波!朕好好一盘棋,被你毁成什么样子!”
宁皇满面黑沉,他自己都不知道上次生这么大的气是什么时候了。
他看着李新波,恨不能一刀砍死他!
如果不是李新波没事在自己耳朵边说蔺家怎样存有不忠之心,他也不会乱了心神,起了快刀灭蔺家的心思!
一个越山川的消息,让他这个皇上丢了几朝忠臣,在朝堂之上威严尽失!本以为越山川的银财被他收归库中,他就少了东山再起的心!
这样一个没有危险的大齐太子,对于正与大齐处在平衡敏感点上的北江来说,实在是一枚再好不过的质子。
大齐太子,就是齐皇心头上的一根刺,太子不除,齐皇不稳!
而就是这样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不察,竟摇身一变成了与自己相抗衡的齐皇!
宁皇都不知道这个越山川究竟是真的没有心思,被一堆幕僚推上了皇位,还是他一直就存有心思,暗中培植力量。
十万两白银!
宁皇竟然就信了这些是越山川的全部!
他一国皇帝,怎能这样幼稚!
在越蔺两家联姻前,蔺文虎还曾经提醒过宁皇,让他多关注越山川,铲除他的羽翼,慢慢将他收入囊中。
可怎么就听了李新波的一家之言,怂恿蔺文虎将自己的孙儿与越灵溪成婚,希冀借此能够克制蔺家,又掏空越家。
听起来的一箭双雕,现下怎么看都是一场空。
怎么就落了这么个境地!
宁皇百思不得其解。
蔺家有反之心不在一日,否则就不会在蔺连忠成人时,宁皇要封他做世子时,蔺连忠入宫请罪,说自己没有才华,无法为国效力,请求归于山民。
那时宁皇未做多想,朝中只有蔺文虎一人为他解忧,甚得他心。
可后来,蔺连忠生了蔺北,没几年的工夫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竟然成了北江赫赫有名的少年战神,在民间呼声甚过他这个皇帝。
这让他如何能忍!
更有甚者,宁皇听到传言,一直游历民间的蔺连忠竟然起了再生后代的心。
蔺家世代单传,这是他继位时先皇的口谕,他不能不遵!
现下一个蔺文虎,一个蔺北,就已经将朝中大半的朝臣收纳心神,如蔺家再有子嗣,谁能保证不久的将来,整个北江只有蔺府,没有宁皇。
他不能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哪怕是可能性微小的!这对于万人之上的宁皇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与其说是李新波挑起了事端,不如说是他自己借李新波,敞开了他暗藏的想法。
“皇上!蔺北失踪的极为蹊跷,臣听说青魅无双在西域出现,蔺北与那姐妹吃了顿酒,人就不见了。臣找来的人遍寻不到。”
李新波疯狂的转着脑袋想着措辞,他生怕一个慢半拍,被宁皇给治下罪来。
“皇上,蔺北现今为西域钦差,撤离职守,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死罪!既然人已经不见,皇上,您为君也仁知义尽,是时候该贴告示了。”
李新波说完,觉得自己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不知宁皇这次是否会听自己的。
半晌,整个上书房寂静无声,李新波自恃身手好,此刻也有些跪不住了。
太监宫人也都鸦雀无声。
李新波看了好几眼宁皇身边的老太监,老太监一直垂着眸,仿佛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
李新波暗暗骂了几声!这老东西,自己没少喂他,关键时候却装起死来了!
就在李新波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时候,上书房外走进一个太监,向着宁皇道:“皇上,该用膳了,皇后与几位娘娘都派人来请了,您是在上书房用,还是去哪位娘娘那?”
宁皇挑挑眉:“哪也不去,朕出去走走。”
太监立时脸皱成一团:“皇上,上书房外还有很多大臣在等着议事,此时您怕是离不开呢。”
宁皇脸色暗下来,瞪着李新波:“是不是你找来的?”
李新波赶紧磕头:“回皇上,臣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怕是大人们有要事禀报皇上。”
“要事!有什么要事,还不是蔺府的事,这几日,一个个都来为蔺府说情!哼,这个蔺文虎,平日温和不出头,却暗戳戳围了一群人!”
“皇上!为臣者要为君分忧,必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在朝堂上胡闹。您不如听听他们所为何事?”
李新波心里也忐忑,可是这话他也不得不说,他是想把自己和这些趋炎附势的臣子们给择出来。
他和他们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宁皇眉头动了动。
“传大臣们进上书房议事。”
宁皇坐起来,身旁的老太监律师上前为他整整龙袍,看起来尽可能的威严端庄。
很快门外等候许久的大臣们,拜礼之后,有大臣开始进言。
“皇上,据臣等所知,您派去平定西域的枢密使蔺北蔺大人已失踪近十日。据来使来报,西域城中此时只有一个不知来源的人用牛给西域民众治理瘟疫,整个西域城中一片狼藉,民怨滔天。”
“不仅如此,朝廷派去平定西域的兵将,整个兵营也已数十日空无一人。整个西域已陷入混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均为蔺北蔺大人。”
宁皇看着他,淡淡道:“李爱卿,我记得昨日你还在为蔺北开脱,怎么今日却要说起这样的话,刚才上朝之时你却为何不说?”
李大人道:“回皇上,昨日臣是依据印象才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怕错怪了良臣。而今日兵部刚收到急报,臣才知前方早已一片狼藉,故臣等斗胆前来觐见,恳请皇上下旨捉拿蔺北。”
“恳请皇上下旨捉拿蔺北。”
上书房内一片请求声响起,李新波十分意外。
这无疑是他最想要的却不敢说的,没想到这些平日油盐不进的大臣竟然也开始动起心思。
“竟有此事?举报拿来!”宁皇大惊,他一直以为李新波对蔺北有个人恩怨,故未太过上心,然兵部已收到急报,前方当真是乱作一团,而兵营中空无一人更是前无仅有的事情。
立刻有大臣将急报送上,太监呈给宁皇。
宁皇只看了一眼就大发雷霆:“来人传旨,全力捉拿蔺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凡有线索者,重赏!”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外面又有宫人高喊着。
“急报!急报!”
整个尚书房一片哗然,每个人都惶惶不堪,他们不知道这份急报又是什么?
兵部的李大人迎过去:“急报拿来。”
宫人道:“这封急报是西域城城主刘克元上书,应直接呈给皇上。”
李大人伸出的手落了个空,他心里咯噔一下。
李新波一见手心里都冒出了,这会是什么情况?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节外生枝。
宁皇也十分意外,还从没听说急报要直接送到他手上的。
他手一抬,老太监立时会意,走过去将急报接过来。
“读。”宁皇对着老太监说道。
好奇,所有的人都好奇,整个上书房的人没有人不好奇,既然如此,那干脆就一起听好了。
他虽贵为皇上,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想彰显一下自己的贤德。
老太监也不含糊,打开就读了起来,这一读可不要紧,差点没把屋里的人震掉耳膜。
李新波更是觉得自己的死期到了。
“皇上在上,西域守城者刘克元敬上。”
“我西域前日遭到大齐袭击,几乎城池不保,幸而皇上派来蔺北蔺大人平定大齐,追走贼子!”
“偏我西域祸不单行,外有大齐兵扰,城内瘟疫肆意横行。幸而蔺大人寻得民间高人,用牛痘驱逐瘟疫,还西域一片太平!”
“且,臣知近来四下城池在上缴税赋,我西域虽灾难横行,却不能落于兄弟城池之后,然西域实在无能为力上缴税赋。”
“幸而蔺北蔺大人自大齐缴获白银一万两交给臣作为恢复城池之资。然臣无时不刻心中记挂皇上,此一万两白银臣分文不敢用,都将上缴国库。因押运车较慢,请皇上静待,缓于急报几日到京。”
“此外,为驱逐大齐贼子,我北江驻西域全部兵种,连带伙夫均上场杀敌,蔺大人始终在前场事无巨细凡事亲力亲为,我兵将大胜,伤亡不及十人。”
“为保战役获胜,所有部署蔺大人均令军中保密不得外泄,队与队间亦要保密,故未及时向皇上禀报,实为战场所需。”
“皇上,现今西域已一切太平,太医将携带天花的治愈方法回京,自此后,我北江将不再受天花之扰,恭贺我皇得太平天下。”
“另,蔺大人让臣代为告知皇上,待他将驻军安排妥当即立时回京,最长不过月余,望我皇安心。”
“臣刘克元祝我皇万寿无疆,北江万年太平!”
这?……
老太监读完了,整个上书房的人脸色都不对了。
刚刚拟旨的太监手还提着笔,笔下正写着全力捉拿蔺北的字眼,这是该写,还是该停啊!
圈套!
这特么都是圈套!
李新波第一念头就是圈套,这必定是蔺北的圈套。
他在蔺北手底下可没少吃亏,蔺北最厉害的不是对战能力,而是玩诡计。
可眼下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能说的,他看着满屋子愣着的人,低了低头。
“哈哈,蔺北当真不负朕所托!怎么,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说?”宁皇笑起来,对着满屋子的大臣,看他们的反应。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皇上笑起来,这才明了圣上的意思。
这是不怪罪蔺北了。
于是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您真是洪福齐天!西域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都被蔺北给解决了!蔺大人当真是我朝神勇之人!”
“恭喜我皇!”
“恭喜皇上!”
一大堆马屁精上线,他们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做的事了。
李新波垂着眉头一直未说话,
宁皇道:“宣旨,着蔺北进宫听赏!”
“遮!”拟旨太监大声应着话,将没写完的纸收起来,换上一张新的。
就在无数人琢磨蔺北时,正主正泡在温泉里喝着酒。
“白前辈,这酒当真不错?可有名号?”
蔺北将杯子往前一碰,坐在泉边的女子往前一迎,两杯相碰,清脆声响起。
她咯咯笑起来:“哪有什么名字,就是路边小馆随便打的酒,没想到你这么会哄人。”
“前辈,您为何这两日苍老的这样快?”蔺北错过话题。
青惑一怔,为何老的快。
她一个百岁老人,在没有阳气加持,还要为蔺北疗伤的前提下,她如何还能保持容貌。
她笑笑道:“怕是这两日酒喝多了吧。”
蔺北默了默道:“前辈,这些时日多谢您照顾,蔺北伤势已痊愈。”
青惑抬头看他,她脸上的皱纹都落入蔺北眼中。
蔺北心中有所不忍,这就是她这几日不肯抬头的原因吗?
“所以,你想说,你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