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腾头发浓密,眉骨微凸,在陆子豪这样风轻月白的人看来,殷腾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抵触,那种抵触足可以把他和外界安全隔离,这种人,即复杂又危险,难怪叶子蓝那个没心肺地会栽在他手里。
陆子豪没有出拳头,是因为他向来不屑于武力解决一些问题。
他凝着闭目的姜绮姝看了一眼,微垂的长睫抖动,完全是另一个恬静的表情,他觉得自己那一刻,心仿佛沦陷了一般。
那一拳头挥过来的时候,姜绮姝就挣脱他的怀抱,单肩靠着墙壁,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溜,他看了一眼,走过去要扶,殷腾立刻走到姜绮姝身边,弯腰把姜绮姝抱在怀里,“陆先生,不劳您费心,我送绮姝回家!”
“殷腾,你喜欢玩火,我管不着,但你要打子蓝的主意,我不会那么轻易罢手。”陆子豪说话的时候,目光扫向姜绮姝,他完全不介意把殷腾最喜欢的人夺走,让他也尝尝那种被戏弄的滋味,尽管,这丫头可远比叶子蓝那么难糊弄,但他对这种事情向来都十分感兴趣。
好比,食肉动物闻到了血腥,总会闻着这腥味一味向前,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深渊。
殷腾下颔紧咬,脸部的肌肉明显绷紧,眸子里迸射出一股阴寒,一字一句说,“陆子豪,她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我告诉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否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你!”
殷腾厌恶他打量姜绮姝的目光,厌恶他那暗示性的话语,最让他厌恶的是,他姓陆,是陆家人的一份子,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家姓陆的人都消失。
陆子豪很散漫地抹去唇角的血迹,眸光依旧温润,看不到半分威胁,至少在殷腾眼里,陆子豪此时看起来没有半点威胁,陆子豪语气很轻缓地说,“殷先生,随时恭候!但我也要奉劝你一句,这世上开好的花,不是只有你一个能采,我若喜欢的东西,也会拼尽全力拿到手,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输过。”
说完,陆子豪走到姜绮姝身边,轻轻摇了几下,看着姜绮姝微微睁开眼睛,尔后十分缓和地笑着说,“姜小姐,我送你回家?”
醉了的姜绮姝看着眼前人面熟,似曾见过,但她想不起来是什么时间见过,脑海里已经是混沌一片,完全没有了清晰的概念,她借着朦胧的光往右转,看到殷腾……那张脸,到死她都不会忘记,她厌恶地蹙眉头,“好,我不让那个殷腾送我,你把我送出租车……我自己回家,谢谢你,好心的先生。”
殷腾,雪峰,她曾经魅惑过他,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而且,她骂过他,最可笑的是骂了他之后求得他,那天在帐篷里,他小人得志的神态多么清楚,简直是死都不能忘记的模样。
她讨厌他。
殷腾站在原地,脊背挺得像是标杆一般的直,面色冷凝,像平常一样。姜绮姝由陆子豪扶着从他身边走过,衣袂摩擦,他却难以呼吸,他很想再从陆子豪手里夺过姜绮姝,告诉她,陆子豪没安好心,可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静静地握着拳头站在原地,体会那种心空空如也的感觉。
许东跑过来,替殷腾披好快要掉落的外套,轻声说,“殷先生,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我们回去吧!”
陆子豪扶着姜绮姝,却感觉到她在不断地挣扎,脸颊因酒醉微红,却依旧对他客客气气地说,“陆先生,我喝多了,实在是麻烦您,我自己打车可以的,您可以离开了。”
基本的礼仪,陌生人之间的客气,与刚才那个鞭辟入里分析的女人似乎毫无关系,姜绮姝身体歪了一下,陆子豪慌忙伸手挽着她,“姜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手托着他的手臂,抬起迷蒙的双眼,莞尔一笑,“陆先生,您应该去看看叶小姐,她才是那个难过的要命的人,现在,你们应该看到我的落魄、可笑,看到我故作的逞强,然后回去可以举杯畅饮庆祝。”
她是醉了,但没有完全糊涂。
刚刚在包厢,她虽然说了那么多,但陆子豪并没有表态,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态势,她心里并没有底。但陆子豪说要送她,她觉得份外可笑,敌人之间会有惺惺相惜的确没错,但她和陆子豪之间似乎连敌人也算不上,他只是为了叶子蓝出头,来看她的笑话的。
她醉了,然后会说出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就是他想看的?
那就做给他看。
陆子豪向来儒雅,谈吐如清风浅月,此时却被她这样的眸光看得怔然,他的确为了护着叶子蓝给姜绮姝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别的女人,这个时候该是哭着央求,亦或是以一种女人都会用的方式来求他,可是姜绮姝却是以强者对决的方式在谈判,从没有一刻真正的低头。
她在包厢里饮尽三杯酒,虽然姿态极低,但每一杯却带着她特有风骨和气势,宛若丛林里那一枝独秀的树木,即便遭受璀璨也从不低头。
“姜小姐,你醉了,我抱你到车上……”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他对这个女人却有另一种认识,手臂怀抱着她的肩膀,刚刚要弯腰,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了,“走开,我送我姐回去!”
姜鹏一米八的个子站在陆子豪面前并不输气势,他面带怒气,瞪了一眼陆子豪,就是这个男人害得姐姐喝醉,还想占姐姐便宜?
“你是?”陆子豪没有见过姜鹏,也见他眉眼与姜绮姝并没有相似之处,于是有些困惑。
“姜绮姝我姐姐,没你什么事了,你走吧!”姜鹏抱着喝醉的姜绮姝,浓重的酒精味道扑进鼻子,他意识到,成年人的世界远比他看起来要辛苦,看着姜绮姝红扑扑的脸,微翘的双睫带着一种忧伤,虽然此时她在笑,可是笑里带着一种心酸。
陆子豪怀抱一空,浅淡的失落,转而随风而逝,他郑重其事地对姜鹏说,“她醉了,只要我确定你就是她的弟弟,我就让你带她走。”
“多管闲事!”姜鹏咬牙,翻出姜绮姝的手机,打开通讯拔出他的号,坏小子三个字跳入他的眼帘,看一眼醉得迷迷糊糊的姜绮姝,这个昵称原本是小时候姜鹏偷吃了姜绮姝送给朋友生日蛋糕后留下的,没想到这么多年,她一直留着。
他按了拔出键,裤兜里的手机也叮叮咚咚响起来,“猪来电,猪来电……”
陆子豪有些错愕,姜鹏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他心里,姜绮姝都是一直只懂画画的猪,姐弟之间的昵称,别人看不惯,也管不着。
“看见了,如果你还不放心,不如跟着我一起回姜家,让我爸指给你,谁是他的儿子谁是他的女儿。”姜鹏奚落,陆子豪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双手撩开月牙白的西服伸进裤兜,笑得风月无光,“我信了。回去给她喝点解酒汤,要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疼。”
“啰嗦。”姜鹏最见不得就是这种浮夸子弟,谁知道他打姜绮姝的什么主意,灌这么多酒,现在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真想一拳揍上去,打得他满地找牙。
陆子豪说完,转身按开汽车遥控,信步走过去,发动马达迅速消失在了视野。
夜风里,姜绮姝迷迷糊糊间,感觉姜鹏试图把她手臂绕过肩膀,很吃力,姜绮姝突然笑得坏坏的说,“坏小子,小时候姐姐常背……你,抱你,还尿了我一身,现在是不是该背背我?”
姜鹏眼里突然有泪光,原来小时候的时光姐姐也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有一次全家远途,他七岁,姜绮姝九岁,他走不动路就耍赖,姜绮姝背着他走了很远的路,最后实在吃力,跌倒跪在地上,膝盖磕了好大的皮,姜绮姝一声没吭,回到家偷偷擦药被妈妈发现,狠狠骂了姜鹏,说他不懂事。
那时候,他哪里知道,姐姐无声息的纵容就是疼爱,还向她撇嘴,说她娇气。
“姐,我带你回家。”姜鹏弯腰,抱起姐姐,一步一步往夜色里走去,姜绮姝突然双臂抱着姜鹏的脖子,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淌下,她故作的逞强,勉强的坚定,都在听出姜鹏声音的时候化作乌有,“小鹏,你……你怎么来了?”
“是殷哥给我打电话,怕姓陆的占你便宜,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还喝这么多?”夜色宁静,姜鹏的心也很宁静,和家人一起的安宁是别的不可代替的,飞倦的鸟儿终于回巢,他抱着姜绮姝的步伐更加坚定,觉得双臂的力量逐渐强大,原来成长就是一瞬间的悟懂。
他终于明白,自己该守候的是什么。
黑暗处,殷腾吸着一支烟,烟蒂明灭,映照着他深沉的侧脸,什么时候他心中住了这么多的牵挂。
看着姜鹏抱着姜绮姝离开,看着她找到依靠的感觉,又欣慰,又妒忌,丝丝绕绕竟然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烟蒂,在上面留下一排重重的齿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