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达尔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狠狠拍了一把案几,厚实的案几都微微一震,莲花盘上盛放的橘子都滚落了下来,身边的奴隶颤抖着跪了一地。
“你敢抓了我女儿???”
宋清寒不为所动,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南越陛下息怒,清寒抓的是个意图毒害淳和郡主的贼人,那贼人可没能提供出来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说完,又不经意似的补充道,“啊,对了,我见她竟然敢冒充南越公主殿下,就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扔水牢里去了。”
愤怒吧,难过吧,最亲近的人生死未卜的感觉不好受吧。敢打算盘打到他家悦儿身上了,就该敢承受他送来的不计后果的疯狂报复。
对于天启的水牢,博格达尔略有耳闻,只晓得那里深埋于黑暗之下,有着世上最尖锐的恶意,能牵出人心里深藏的恐惧,不急不徐的水滴滴落的声音是能判断时间的唯一方式,可其实那水滴声能被人为控制,也不过是加速死的催化剂。
任你再怎么心智坚定,都会在水牢里丢盔弃甲。
博格达尔一向对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嗤之以鼻,可此时听见水牢两个字之后,坐立不安,他眼睛都能喷火了。一想到他的帕里黛会被关在那种炼狱之间,他的心就像是被千千万万根并不存在的丝线缠绕住,又渐渐拉紧,不知何时就会被切碎。
他的帕里黛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是整个南越第二珍贵的仙子,怎么能被关在那等肮脏阴暗的地方呢!
“我以天神的名义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将我带过去看看!我的女儿我还能认不出?若是敢伤我女儿一根毫毛,我定不会轻饶!!”
宋清寒还是不理会他,转头去询问天启皇帝。博格达尔也暴躁的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低头沉吟,刚刚帕里黛随着小悦儿出去了,现在小悦儿还中了毒,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宋清寒这小崽子应该是真把人家抓了起来。
这样的话联姻的事情肯定就泡汤了,倒是解决了他现在的不愿意,若是现在再阻拦博格达尔,他估计会当场暴起吧……
天启皇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边婢子很有眼色儿的给他披上一件大袖。
算了算了,维护三国局势稳定,人人有责人人有责啊。
“寒儿,你便带南越陛下去看看,也好解开这误会。”
哪来的误会,话倒是说的圆滑,再圆滑你想避开的也避不了。
宋清寒在心里嗤笑,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带着博格达尔走了。
大雪初霁,日头破云。地表温度还没降下来,没能留住雪花,只剩下融化之后的混着泥土尘屑的污水。
水牢的大门破天荒的大开,刺目的阳光没了阻挡直直地射进幽暗的深潭里。对内里久不见光的人来说着实不算是什么好的体验。
被刺激得泪水糊了一脸,微弱经过漫长路途照在身上的阳光还带着微弱但聊胜于无的热量。尘封的希望之门被撬开了一个口子。
帕里黛在深处的潭中,在日光无法企及的地方。
博格达尔像被人掐了脖子,有种窒息的感觉。他一把夺过小厮手上的灯笼,急切地挨着一潭一潭地寻找着。
“帕里黛,帕里黛,父亲来了,不要怕,父亲来救你了……”
小厮急了,自己没注意叫人夺走了灯笼,太子殿下还不知会怎么罚他吧,“陛下这不合……”
宋清寒拉住他,摇摇头,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踱步前行,目光紧紧追随着近乎狂乱的博格达尔,像是在看一场深得他喜爱的折子戏。
帕里黛昏昏沉沉间,好像断断续续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了,是父亲来救自己了吧……她使劲晃动手臂,牵连着铁锁相撞,发出沉重的嗡鸣声。
铁块震动,震得她骨头生疼,结了痂的伤口撕裂开,流出了汩汩鲜血。若是她听岔了……不,不,她不敢想了……
她能坚持到现在,是心里吊着一口气,坚信着她亲爱的父亲会破除千难万险过来救她……
若是希望落空,她不敢想她还能活多久了……
一团火光在她眼前出现了,还有更加清晰的博格达尔的声音。
“……我的帕里黛!”
是了,是她亲爱的父亲,帕里黛笑了,像看见陪着她长大的那匹漂亮的小白马。
然后她终于抵不住着炼狱带给她的折磨,放心的晕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太累了,反正还有父亲在。
博格达尔亲眼看见女儿冲自己笑了一下就昏了过去,怔忪了一下,又疯了一般扑到铁栏杆上使劲捶打,像野兽一般疯狂吼叫,“宋清寒!你快给我滚过来!把我女儿放出来啊!!!”
宋清寒一边欣赏着博格达尔发疯,一边刺激他,“陛下,您可看清了?这便是贵公主?”
“我再说一遍,立!刻!把我女儿放出来!立!刻!”博格达尔瞪着宋清寒,恨不能把他杀之而后快。
可宋清寒又何尝不是呢,他太看不惯他们了,凭什么他们心中的恶意要蔓延到悦儿身上,凭什么。悦儿那样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喜欢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
博格达尔想杀他,他可不想。
他想将博格达尔也锁在这深潭之下,不是父女情深吗,去陪她啊,也去尝尝那绝望的滋味啊。
宋清寒已经尝过,他只恨不能将‘绝望’这种深刻的情绪做成禁步,做成腰带,死死束缚住那胆敢暗害悦儿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可是贵公主下毒暗害淳和郡主,已然触犯了我云启律法,未得结案,不可放出。”宋清寒无奈的摊手,面无表情地陈述现在的局面。
博格达尔才不管这些,他摸了摸腰间盘着的蛇形软剑,精细而栩栩如生的鳞片摸起来凸凹不平。这是阿依塔格送给他的,现在,他要拿起这把剑去保护他们的女儿。
博格达尔抽出剑,上去就要去砍宋清寒,妄图拿下他后强迫他开门。
可没想到,宋清寒只轻易向后一闪身便避过了他刁钻的杀招,而后侍卫如同潮水一般将宋清寒包裹在其中,训练有素的叫博格达尔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水牢走廊狭窄,不利于软剑发挥,而宋清寒不与他正面交锋,避退时面上不屑的神情更是让他怒气沸反盈天。
不过小小太子,竟敢囚禁帕里黛!
不过小小太子,竟敢瞧不起他!
不过小小太子,竟敢拿律法压他!
“我管你什么狗屁律法,在我这里,我就是律法!”博格达尔怒气值到了顶,不管不顾地砍杀眼前阻碍他的所有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敢阻止他就帕里黛,就该死!
“东宫卫听令。”宋清寒看着眼前的乱糟糟的局面,挑了挑眉,“南越皇帝无故伤人劝阻无效,为护我同袍性命,立刻拿下!”
君令即下,被伤了的东宫卫奋起反抗,不过须臾,便将博格达尔的软剑卸下,制住了他。
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宋清寒十分遗憾地挥挥手,没想到博格达尔如此外强中干。“将此事上报陛下,博格达尔押回都亭驿,派人好生看管,切勿伤了南越的皇帝陛下。”
博格达尔黑着脸,眼瞪得好像下一秒眼球都要被瞪出来了。十分没面子的被押解走了。
东宫卫将他扔进屋里,嘭的一声恶狠狠地关了门。
阿依塔格见了这般状况,吓得顾不上端庄,踉踉跄跄地扶住博格达尔坐下。
博格达尔又气又恼,可面对阿依塔格时又十分愧疚,他将事情完完整整跟她讲述了一遍,语气忿忿。
阿依塔格听着听着便红了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是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我们可怜的帕里黛啊……”
“那云启太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绝非良配,我倒要叫他看看,欺负帕里黛的下场!”博格达尔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恨意。
阿依塔格犹豫,“可那伏碎虫毕竟不好控制,若是……”
“阿依塔格。”博格达尔打断了她的担忧,“不过是优胜略汰而已,我们的帕里黛是最珍贵的雪莲,那小子胆敢亵渎,略施小惩,已经是看在天下生灵的面子上了。”
阿依塔格不再坚持,轻轻握住博格达尔的手,“只要我们的帕里黛好好的。”
博格达尔紧紧回握,“我一定会救出亲爱的帕里黛,不要担心。”
说着,他放出那只油光发亮的大雕,在它面前画了三道竖线,那大雕歪着头仔细看,也照葫芦画瓢的拿爪子抓出了三道竖线。
“很好阿刁,做的很好。”博格达尔抚摸它的背脊,“回家去吧,把这个划给瓦伊得看。”
阿刁蹭了蹭他的手心,扇扇翅膀飞走了。
承华宫中。
“殿下,南越皇帝回去之后不过半炷香时间,有只大雕从他房间里飞走了,身上并未携带任何东西,瞧它飞走的方向应该是要回南越。”
鹤卫骑的护卫长百里陈瑛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汇报。她是个女孩子,擅长易容,平时脾气很是活泛,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可在宋清寒面前一直都是这样严肃。
宋清寒脸上略显疲态,他揉了揉紧皱着的眉头,“放它去吧,翻不出多大花样。”
“是。”百里陈瑛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退下。
看着躺在床上面上不那么苍白但仍然昏迷不醒的容悦,宋清寒心中无力感如同涨潮了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袭来。没放任无力感侵蚀他的意志,他冲着空气说话。
“沈岑,新进的暗卫训练的如何了?”
沈岑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挑减着汇报。
自家主子还是原来的主子,可沈岑看着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宋清寒,发现了一件严峻的事情。
——宋清寒好像不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