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断裂之声过于刺耳,楚离渊侧目望去,微微一怔。
那坐在木制矮台上弹琴的女子,不正是先前遇到的花魁姑娘吗?
这姑娘容貌绝绝,一身红衣衬得肤白如雪,气质妩媚,只是如今的神色却有些怔然。
她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朱子长安,目光如炬,眼圈也有些红。
怎么了?
楚离渊心中茫然不已,而秦长野此时也回过神来,眼底的震惊稍纵即逝。
他望着两人相握的手,神色便很快恢复了从容:“哈哈!不愧是渊王殿下,向来都不能按常理揣度!”
而那花魁朱颜的目光,则一直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片刻之后,她才恍然回神,垂眸望着自己指尖上的鲜红,久久不语。
朱子长安捻起一枚黑子来,落于棋盘之上,柔声道:“我与离渊乃是情投意合,倒是的喜酒,秦将军可定要来喝。”
“那是自然!想必陛下得知此事,定然也会龙颜大悦。”秦长野笑容恳切,宛若一位长辈般,慈爱的看了楚离渊一眼,道:“对了,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么自然也不能空着手回去。”
他大手一挥,身旁很快走来一位丫鬟,手中捧个红木雕花的木盒子。
“我这府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的,唯独先前留了个金雀含珠钗,如今正好赠予你。”
秦长野命人将木盒打开,只见一支流光溢彩的发钗静躺其中。金雀纹理细腻,栩栩如生,而那口中衔着的珠子,温润可爱,白中透粉,想必价格定然不菲。
楚离渊并未马上伸手接过,而是抬眼望向了朱子长安。
“离渊若是喜欢,那便收下吧。”他淡淡一笑,抬手将木盒里的金雀含珠钗取出,“过来。”
今日来时,楚离渊只梳了个简单发髻,看起来有些素雅,被这钗子一点缀,倒是刚刚好。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端的是一副可爱样貌。
见朱子长安竟对这女子如此细腻温柔,秦长野抚掌而笑:“本以为渊王殿下不溺美色,没成想,竟是未曾遇到良人啊!”
气氛一时之间十分融洽,朱子长安在这种场合下如鱼得水,三两句便让秦长野哈哈大笑起来。
可楚离渊乖巧的坐在他身旁,心中却清楚的很:秦长野这老狐狸,三番五次的想要试探她,见她缄口不言,便又想要从朱子长安口中得出一点消息来。
可朱子长安眉目含笑,却又清醒的很,同他弯弯绕绕的,竟是一点破绽都不给。
没过多久,秦长野的眼底便闪过一抹阴沉,他将手中白字一落,笑道:“哦?死局?罢了,不下了!快到晌午了,渊王殿下要不要留下,同老夫一同用餐?”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楚离渊松了口气:不愧是秦老狐狸,如若这次朱子长安不再,她怕是要给人看出端倪来的。
——尔虞我诈这种事情,她向来都是不擅长的。否则她也不会在焱寨中,凭着碎了的骨节和满身的伤痕,才能坐稳副寨主之位。
“用饭倒不必了,如今叨扰良久,心中已是不安。”朱子长安闻言,便儒雅而起,向秦长野笑道:“下次如有机会,便再一同吃酒吧!”
“好!好!到时可别忘了你先前,欠老夫的上等梨花白!”秦长野哈哈大笑。
可正当朱子长安同那棋盘擦身而过时,脚步却顿了顿。
在秦长野的注视之下,他捻起一枚黑子来,略一思索,便落于棋盘右侧,抬眼一笑,似温润春风。
“这哪里是死局?你看,我若是这么下,不就赢了吗?”
回去的路上,楚离渊显得有些疲惫,她道:“秦长野应当没有看出什么吧?”
“他心中虽有疑虑,如今却也找不到证据。”朱子长安见她累的厉害,便取来一小块水果,递到她唇边:“雪梨块。”
楚离渊张嘴吃下,动作十分自然,微凉的甜意在口中弥漫。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楚离渊思索片刻,道:“如今局势不也是陷入僵持了吗?”
“离渊未曾看清,这哪里是僵持?”朱子长安好笑的看着她:“处于被动的是秦长野,牵制他的,却是我们。”
她眨眨眼睛,有些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而望进那双懵懂的眸中,朱子长安心口一滞,几乎是有些慌乱的错开目光:“咳、总之,准备一下,咱们要回华都了。”
华都,是鸣国的都城,先前它还有个名字,叫益都。
楚离渊闻言,低声道:“真么快?”
察觉出了她心中微妙的不安,朱子长安安抚道:“我们本来只是在这边歇脚而已。到花都之后,我会将你安置在我的王府之中,你放心,那里十分安全。”
他都有自己的王府了。
楚离渊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是赶鸭子上架,她硬着头皮也要去了。
好在朱子长安的人办事十分利索,到了下午的时候,东西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院子是汀州知府的,他们并不常驻,因此收拾出来的东西,也就半个箱子。
楚离渊熟练的拉紧麻绳,继而打了个结,同身旁男人道:“这是我在焱寨学来的。你看,这样打结的话,即便路途再怎么颠簸,也不会被轻易挣开。”
如此无聊的事情,朱子长安却看的很仔细,他道:“离渊好厉害。”
“不过这手法有些复杂,当初货站的师傅教了我好久才会。”她微微一笑。
东西都收拾好之后,趁着天色未暗,两人便带着几个侍从一同离开了汀州。
汀州距离华都不远,只是路上几乎没有驿站可供歇脚,到了晚上,马车便只能停在一颗大树旁,几个侍从轮流守夜。
楚离渊经手一番颠簸,精神便有些萎靡,她走出车厢,本想着放松一番。
马车前守夜的侍从似乎是累了,靠在树根底下昏昏欲睡,见楚离渊走出,精神一振,连忙给面前的火堆添火。
“为何只有你一个?”楚离渊愣了下:“另外一人去哪里了?”
这侍从揉揉眼睛,“老方去树林里……咳,他去树林里了,很快就回来。”
言罢,侍从也有些纳闷道:“不过也该结束了啊?怎么这么久?”
楚离渊的神色冷了下来,轻声道:“别说话。”
树林里有声音。
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这边的摇曳的篝火,那声音响了一阵之后,便又渐渐远去。
侍从被楚离渊给吓得不轻,心道这姑娘什么情况?为何神经兮兮的?
“我去树林里一趟。”楚离渊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袖口,结果却是一空。
对了,先前她总是随身带着的匕首,被那秦长野的人摸走了,还没还给自己呢!
叹了口气,楚离渊朝着侍从伸了伸手:“你的刀给我一下。”
刀?
这侍从知道楚离渊身份不菲,是同渊王关系密切,便连忙将腰间的刀解了下来,递给她。
楚离渊提着刀,慢慢的走进树林之中,而那侍从见状,也有些担忧,便主动跟了上去。
小树林不是很密,走了一段路之后,楚离渊便发现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草地倒伏明显,显然是有人踩过的。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了簌簌之声,她握紧刀柄,朝着一个方向猛地一挡!
蓦然,身侧的草丛之中猛地窜出一个半人高的灰色身影,带着嘶鸣咆哮,朝两人扑来!
好在手中的刀材质上乘,楚离渊很快便挡住伤害,抬脚一踹,这灰色的影子便呜咽一声,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侍从几乎被吓破胆了,声音嘶哑:“妈呀!这是什么东西!”
“野狼。”楚离渊紧紧的盯着面前灰扑扑的身影,神色极冷。
而那只狼也在同楚离渊对视。
一人一狼,剑拔弩张。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这只半人高的灰色野狼耳朵轻轻一抖,犹豫片刻,才转身离去。
见这只灰狼离开,侍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楚离渊则朝着野狼扑来的方向走去。
“唉,楚姑娘?”侍从声音都带着颤抖。
她用刀尖挑开草丛,只见一个黑色人影横卧其中,浑身是血。
“还有气,快把他带回去!”
……
朱子长安从噩梦之中惊醒。
满眼都是火,满身都是血。他视若珍宝的姑娘哭着喝下鸩酒,琉璃般的眸子也失去了光泽。
这是折磨他许多年的无尽梦魇。
“奶猫儿……”
他抬起手来,伸手却摸了个空。
身旁人早已不见。
朱子长安登时清醒过来,宛若坠入寒川,冷的他几乎有些发抖。
可正当这时,车厢外面却出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模糊响起。
“……只是胳膊被抓伤,先止血,到了华京再处理。你别拽着我衣袖,怕什么?”
他很快冷静下来,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只见楚离渊手里提着刀慢慢往前走。
而她身后的那个侍从,则扶着一个男人,面色惨败颓败。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血腥味。
“离渊,怎么了?”朱子长安跳下马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迅速的将她打量一番。
旋即放下了心:血不是她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