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楚离渊身上的伤口不深,只是伤及皮肉,并未动骨,按照太医所说的,休养几日,等到伤口渐渐愈合即可。
先前在焱寨的时候,楚离渊也受过伤,对疼痛的忍耐是极高的。
可今夜不知怎么一回事儿,肩膀处的伤口总是隐隐作痛,让她躺在床塌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
外面传来了打更声,楚离渊眼睫轻轻一颤,眸色平静的望着床顶。
须臾之后,她穿了件绛红色的外衣,又寻来一件斗篷披上,接着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胳膊,三两下的便爬在了金乌院的房顶上。
渊王旧府的全貌映入眼帘。亭台楼阁,交错映照。不远处的曦和池波光粼粼,湖心处缀着一弯朦胧的月亮。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几分凉意让她渐渐沉静下来。
她还未离开焱寨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那木制的瞭望塔上,凝视着波浪般藏青色的树冠,发呆能发很久。
楚离渊戴上了斗篷连着的兜帽,缩成一团,远远看来,娇娇小小的一个。
她盯着远处粼粼湖面,像是一只被毛柔软的猫儿。
“离渊?”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楚离渊垂下眼来,便见到一位身姿欣长的温润公子,披着半身月光,微微仰头看着她。
是朱子长安?
楚离渊微微瞪大了眼睛,她问道:“很晚了,你为何还不去睡觉?”
可那朱子长安却并未答话,只是盯着她,道:“离渊,你先下来,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嗓音低沉微哑,像是在哄骗自己心爱的小宠物一般。
楚离渊心中纠结片刻,还是轻轻点头:毕竟这是别人的宅府,自己爬来爬去的,总归是不太好。
院墙上斜靠着一个木梯子,楚离渊伸出脚来探了探,然后稳稳的踩了上去。
朱子长安则快步走向木梯,刚想伸手扶稳,却没料到那木梯的一角是压在石块上的,许是因为楚离渊动作幅度有些大,整个梯子便猛地晃了一晃!
而楚离渊此时也下了一半,失重感猛地传来,她瞳眸微微一缩。
“离渊!”
短促却又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传来,楚离渊努力的侧过身子,接力一踹,朝着朱子长安便跳了过去!
可一定要接住啊!
她有些欲哭无泪:谁能想到这梯子竟然这般不稳固!
那穿着斗篷的姑娘朝他扑来,身后便是大片银白月光,勾勒出她乖巧精致的轮廓。
噗通!
朱子长安心跳乱了,可还是伸出手来,紧紧的抱着她柔软纤细的腰,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楚离渊只感觉自己的额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两人身形一晃,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好在朱子长安身后的花圃被人修剪的平整茂盛,即便是抱着人用力摔下,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
“朱子长安,你没事吧?”楚离渊的额头被撞的生疼,她却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关切的看着身下的人。
太轻了,太软了。
朱子长安难得的有些出神。
楚离渊的发丝本就被一根木簪随意绾起,木簪一松,她墨色的长发便宛若瀑布般倾泻而下。
其中一小缕不偏不倚,落在了朱子长安的唇边,那淡淡的薄荷味,勾的他喉结滚动,眸色也暗了一暗。
搂着楚离渊细腰的胳膊,下意识的收紧了。
可楚离渊却仍未察觉,她垂眸看着朱子长安有些泛红了的下巴,突然伸出手来,轻轻的揉了揉。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她认真的思索着要如何解释:“以后不会了,真的。”
楚离渊生下来便是一身奶白的皮肉,虽说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却未被红尘蹉跎半分。
那揉搓着下巴的手指细白圆润,指腹有一层薄茧,却宛若幼兽的小爪子一样,让朱子长安的呼吸重了很多。
……不能继续下去了。
他面上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来,然后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手臂,低声问道:“可有伤到?”
这说的是楚离渊的肩膀。
“还好,并没有。”楚离渊未曾察觉,她起身,朝着朱子长安伸出了手:“那你如何?我先拉你起来。”
盯着面前白皙漂亮的柔荑看了一会儿,朱子长安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将她的手裹在了自己的大手之中。
可他刚刚站稳,楚离渊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抬眸扫了他一眼,继而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唔,先别动。”
那股薄荷味更加近了。
朱子长安紧抿薄唇,突然不知道,自己此时出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真的是要了命。
将他头顶的落花摘了下来之后,楚离渊捏在手中把玩几下,还是又一次认认真真的道了歉:“我只是觉得有些闷,便想着去高的地方吹吹风。你下巴还红着,需不需要涂抹一些药膏?”
朱子长安尽力维持着自己温和的态度,轻轻摇头:“不用了。离渊以后若是闷得慌,直接来寻我便好,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他心里清楚,凭楚离渊的身手,如若真的想要散心,轻松便能瞒着府中的侍卫,独自一人出去。
可她没有。
因为楚离渊明白,她如今身处华京,须得处处小心才好。
像是只习惯了弱肉强食,却突然被人抱回家,关在精致牢笼里的小动物一样。
她必须得习惯收起利爪,隐藏獠牙。
“离渊现在可还闷?”朱子长安轻声问道:“我可以陪你去曦和池逛一逛。”
楚离渊犹豫片刻,道:“算了。实不相瞒,方才我已有了几分困意。”
他轻轻点头:“如此。那么我送你回去?”
这偌大的宅子分明是他的,可朱子长安却表现的宛若一个外人,任何事都要笑吟吟的问过楚离渊,再做决定。
“好。麻烦你了。”楚离渊不好拒绝,便客气的回答。
吹过了微凉夜风,也发过了呆,虽说中间有些不太美妙的小插曲,可当楚离渊躺在床上时,却还是慢慢的睡了过去。
只是她的鼻尖一直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她本以为是花香,可这香味太过清冽,倒是让她有些摸不准了。
睡醒之后,天也亮了。
她原本是想着处理一番花圃里被压塌了的草木的,可没料到,王府里却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便是如此了。不知离渊姑娘意下如何?”那灵巧的姑娘站在门口,笑盈盈的望着她。
这姑娘名唤苏巧巧,是杨青莺郡主的贴身丫鬟,得了她的吩咐,来请楚离渊到善德楼去,一同吃酒压惊的。
她昨日闹市杀虎的壮举可谓是震惊了整个华京,这件事情也被人给传的神乎其神。
而渊王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则彻底的将那些权贵皇族们的胃口给吊了起来。
楚离渊却并不知道这么多,她不想去参加什么宴席,可这杨青莺听说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如若轻易拒绝, 怕是要给朱子长安惹麻烦了。
沉吟片刻,楚离渊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言罢,她便看着面前的小丫鬟:“何时过去?”
小丫鬟笑:“姑娘准备好了便可。”
楚离渊轻轻点头:“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啊?
苏巧巧愣住了,她上下打量着这位姑娘的仪容和服饰。
藏青色的白线海棠褙子,勾勒出她清瘦单薄的肩膀。百褶长衬裙的颜色倒是浅了些,可被那绣着玉兰花的百迭裙蒙着,竟生生透露出一股子书卷气来。
细长的云纹束腰带将她纤细柔软的腰身显了个淋漓尽致,配上那张清透秀丽的面庞,倒是宛若山涧鹿,画中人一般。
可这是否有些太过朴素?那参加宴席的可都是华京的名贵弟子,皇族公主!
苏巧巧这边仍在犹豫,便听得楚离渊道:“莫非是我这一身不大适宜?”
你心里倒也知道!
她眼珠一转,便露出个乖巧笑容来:“姑娘哪里的话。快些随奴婢过来吧!”
要的就是你不合时宜,我家郡主的风头怎能被你抢了去?
到了善德楼之后,小丫鬟便恭恭敬敬的领着司瑶过了承雨厅,到了酒楼后面最为宽敞的惠风台上。
这里被人摆上了五六张红木小案,上面满是精致香甜的水果。
那些皇族权贵的子弟们靠在栏杆上,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苏巧巧带着楚离渊刚一过来,四周便登时安静了下来。
楚离渊扫了眼这一圈人,心道:很好,没有一个认识的。
正当这时,面前却走来一位姑娘。衣着极为华贵,那件大红色的诃子裙上绽开一朵金线牡丹,泛着淡淡金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姑娘的身上。
杨青莺,杨芝大公主的女儿。
楚离渊在心中默默的道出了来人身份。
“楚姑娘来迟了,自罚三杯罢。”杨青莺话音一落,身边的侍女便端着托盘走了上来。
上面摆着三杯酒,都是满满登登的。
楚离渊看了眼,颇有些佩服:都这样了,这小侍女端着,竟也没有洒。
然后,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对着杨青莺道:“我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