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今忍不住自嘲，其实并不是毫无破绽不是吗？
要不是她自闭耳目，自欺欺人，也许早该发现了。
正如他从来不曾提及过往，提及他的病情，明明只有普通公子的身份，却能驱使一个功夫高深莫测，行踪成谜的手下。
以及他如若天成的一身气度，融入骨血的矜贵不凡，还有那偶尔流淌出的，见惯风霜的处事淡然。
偏偏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一头扎进了那双透彻干净，又光华四溢的眼睛里。
甚至于他整个人，叶今一直觉得是干净高洁，纤尘不染的，于她心里，也是如净土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想来，不禁怀疑，这个人名字是假的，那么这个人其他的一切，也会是假的吗？
包括那份情意，那份剪月曾说过的，自己也认为似有所感的情意，难道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故布迷阵？
叶今看了一眼，抬步走向唯一没有上锁的厨房。
里面锅灶清冷，壁炉蒙尘，仅有的几只盘盏也是整齐地叠放在一角，想来已经很久未生火成炊了。
叶今走到灶台边，将琴置于灶底的灰尘盆里，拿起火折子，一点点靠近琴身。
眼看那晃动的火苗就要舔上去，不远处灰烬中的一处白却吸引了叶今的注意力。
她几乎是立刻收手，将火撤回来，再一伸手，将那处洁白从灰尘的埋藏中拖拽了出来。
是一片纸页残片！
不似于暴露在外的干净，下半部分已经粘满了灰迹，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遮盖那水墨丹青的笔触。
叶今意识到了什么，她静了片刻，才微微喘了一口气，苦笑道：“连这个也要骗我……那么你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却又是何苦？”
她手指摩挲着手中薄扉，忽然想起他正襟危坐，信手执笔的样子。
想起那张画着农家小院的秋日村居图。
——“你画的是咱家？”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开心？”
——“他在邀宠。”
——“向谁邀宠？”
——“他的娘亲！”
这些话一字一句回荡在叶今胸腔里，震地她心都跟着疼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随手将那薄纸又拋进了灰尘里。
霍然起身，抱着那琴悄然离去。
夜晚的吴家村万籁俱寂，叶今从九朝的故居离开之后，就避开大道，独自一人在这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本想将如今种种想出个所以然来，好决定往后该怎样对待他，怎样对待这份埋藏于心里的感情。
然而不知不觉已经子夜时分了，她的心里还是一片茫然。
月驻梢头，将圆不圆，村子里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
她披着一身湿气，踩着一地月光回了家。
隔着老远，他还在想，剪月那丫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留门。
可猛一抬首，就看到了门前隐隐约约一道身影。
半隐在黑暗中，似乎正抬头望月。
即使根本看不清轮廓，她也能相信那如画般绝美除尘的眉眼。
心下怔然，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身影似有所感，终于垂首朝着叶今的方向看了过来。
叶今觉得他应该是看不清自己的，可仅仅是他的动作，就已经足够令她呼吸一窒。
叶今抬步朝他走去，直到越来越近，她才逐渐看清他的全貌。
于月华清辉中身姿独立，广袖盈风，一身宽衣窄腰风骨铮然，眉眼如清隽如写意墨画，唯独一双眼睛积存皓月之光，流光满溢，隽美之极。
两人相对而立，静了片刻，九朝才问：“娘子去哪儿了？”
叶今笑了笑，忽视他语气中的不愉，只是一个下午没有作表情，略微有些生硬：“剪月没告诉你吗？我和朋友聊的高兴，要晚一点回来！”
九朝只是看着她，目光清冷。
“你……”叶今迟疑了一下，“这么晚了，你怎么站在外面？”
“我一直在在等你。”
他说的直接又坦然，即使叶今之前便想到了，此时也微微有些愕然，同时心口又有些热，热过之后便是酸涩。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相顾无言半晌，九朝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握上了她的手。
九朝从来体寒，叶今又一身湿气，两只手同样的冰冷。
叶今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垂目不再看他，只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气道：“你身体不好，哪能这样折腾，下次可别这样了！”
“下次？”九朝动作一滞，于夜色中挑眉看她，声音平淡依旧，中眼却已透出丝丝寒凉：“娘子下次还想这样晚归？”
叶今不答，他又道：“你可还记得，那夜我说过的话？”
叶今抬头，平静而又淡漠道：“夫君说了那么多，却不知道你现在问的是哪一句？”
“忘了吗？”九朝也随着她一笑，只是眼中并没有几分笑意，他道，“我记得不久前我好像提醒过你，你叶今，也不过是个女孩子。”
叶今本想说一句那又如何，可对上光影半笼中，他那略见薄怒的眼睛，忽然竟说不出口。
她在心中自嘲，自从对他动了心，自己真是越发变得没出息起来。
这样的色厉内荏才是他本身的样子吗？平日里的温柔无害都是装出来的吧？
她听九朝又道：“你平日里怎么做我都不会多加干涉，可你就不能……”
也许是叶今沉默的态度让他不忍再继续苛责，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好像绷紧到了极点，最后因为气力难以为继而生生停了下来。
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回平日的温柔：“就不能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多加考虑一下，考虑多爱护自己一点，考虑一下我时时为你担忧的心！”
叶今一惊，如水月光中睁大双眼，怔怔地看向他。
恰好月影疏斜，跨过云层落了他满肩满头，漆黑光泽的乌发，苍白如雪的面颊，让他整个人如画卷中走出来的精灵一样，尤其那双眼睛，满眶莹润中透着凡人的爱恋痴嗔。
叶今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她垂落身侧的双手猛地握拳收紧，任那指尖深深曲入掌心，也仿佛感受不到定点疼痛。
听九朝还道：“我知道娘子聪明，有点本事，可这个世界并不是如你以为的那样简单，世界上的人也不总都是弱者……”
他的语气似含着低低叹息，无可奈何又温柔宠溺，叫叶今的心一时更苦涩难言。
“我知道了。”叶今截住他的话，不想话题沿着这个方向深入下去。
她故作轻快道：“夫君为我担心了吗？哦，往后我会注意的！”
可即使这样，九朝还是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冷淡。
他微微皱了皱眉道：“娘子不开心？是今日出去遇到了什么事？”
“不，什么都没有。”叶今摇摇头，又无奈道：“夫君打算一直让我待在外面吗？我感觉很累哎！”
九朝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低声道：“嗯，是我的错！”
说完伸手想拉着她进屋，却被躲开了。
他眼神倏而一冷，却听叶今已然笑道：“嗯，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吧，都这么晚了，就让我进去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