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哪里不知道她所想：“从前在家做闲散人，没事就弄琴作画，技艺虽拙劣，但难得能受人赏识。”
他摇摇头道：“那人家境殷实，平生最大喜好便是收藏字画，从前我是懒得理会他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如今倒是成全了他。”
叶今眼神闪烁：“你一张画值五十两？”
九朝放于床边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哪里值得了五十两，不过看在相识一场，他答应一次性先付给我。”
叶今道：“意思是你以后要画够五十两银子对吗？”
不等九朝回答，叶今又问：“那你一张画，到底抵多少钱？”
九朝清淡依旧：“三十文。”
叶今：“……”
她沉默良久：“你这和将自己卖了有什么区别？”
三十文，得画一千多张啊！
九朝不甚在意：“没有期限的，我可以慢慢来，他也保证过，假如哪张高价出手，可以视情况抵消一些。”
叶今望着他苍白俊美的脸庞，一时没出声。
九朝似乎担心她不肯收，又安抚道：“你放心，这并不是什么苦差。我惯常附庸风雅，能帮到你就再好不过。”
说完面上露出几分苦笑：“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彻底成了废人，连笔杆子都拿不动了？”
叶今抬眼看他，她很想说，什么废人，我是看你这么单纯好骗，别是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可她习惯隐藏心思，鲜少吐露，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没有，谢谢你帮我，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快将银子赚回来的，到时你想画就画，不想画就把银子给人还回去。”
九朝脸上终于云销雨霁，露出一抹浅笑来，他点头道：“好。”
拿到银子的第二天，就有官府的人来，在里正家里，叶今亲手将银子一分不少地交了出去。
除了里正，还有自认为避过风头，回村准备看好戏叶安一家，甚至是全村的人都为这银子的来路感到好奇，真有人来问，叶今就说那是九朝家里人给的。
真正的血浓于水，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所以就算九朝真的犯下大错，潦倒时回那个本就不缺银子的家讨到些银两，倒也不足为奇。
于是这波议论很快就平息了。
也因为这件事，彻底让剪月这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改变了阵营，每天姑爷长姑爷短，在叶今耳边二十四小时吹嘘他怎么怎么厉害。
不过叶今通常当她不存在，九朝更是从来没当她存在过。
现在他头上的伤好了，病气消了，每日就起早贪黑忙着作画，没有愧疚之心的叶今没事便去指点江山。
“哎哎，我觉得这里画一只兔子比较好。”
叶今指着案上那未成的水墨山水图。
九朝握笔的左手顿住，似乎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这次又是为何？”
叶今道：“有山有水，有孤独上路的蓑衣旅人，意境虽美，可未免太过寥落寂寞。”
她抱着胳膊，垂目观看的神情倒也认真：“兔子多有活力，画上一只兔子，或许就不那么令人伤感了！”
只不过会很违和罢了。
九朝道：“既要活物，为何不选择一匹马？”
当然马要更为应景了。
叶今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唔，也是，那就画一匹马吧！”
九朝摇了摇头，骨立素手狼毫一落，却是落到了一碟素白丹青中。
……
“依你，就画兔子吧！”
叶今：“……”
她一干扰他就手误，也不知道这人是心智不坚，还是左右脑没发育协调啊？
不过一幅画画好之后，叶今还是为他高超的技艺感叹了一番：“这水准，要胜过世间多少丹青手啊，果然高手在民间！”
随即心里感叹道，三十文一副，果然被坑惨了。
更想不到，吃饭握筷都使用右手的九朝，在作画方面，竟然是个左撇子，而且还是如此厉害的左撇子。
叶今帮着他收了画，晾到一边，九朝又取出一张新的来。
叶今正想叫他休息一会儿，就听门外有敲门声。
接着就传来剪月见鬼一样的声音。
“是你，你来干什么？”
“出去，我家不欢迎你来！”
叶今诧异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剪月，谁来了？”
“没谁，走错屋的，就要打发她走呢！”
剪月双手抱着两扇门，用自己瘦小的身子将门堵地实实的。
然而她好像忘了自己不占优势的身高。
叶今望着那露出半截的整齐发髻，和光洁的额头，顿时了然于心，对剪月说道：“有客到访，小月儿你怎么能如此无礼呢？”
随后她吩咐道：“让开，让她进来吧！”
剪月回头看叶今，噘着嘴满脸不情愿：“他们抢了咱们得银子，还烧了咱家的高粱和房子，现在堂屋还漏风呢，凭什么要让她进来！”
不等叶今开口，叶示儿就道：“剪月，我正是那银子而来的，我做不了爹娘的主，只能自己给你们一些微薄的补偿，至于那天的大火，我也很难过，但我保证，这真的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当然不承认了，你不要脸！”剪月毫不客气道。
叶示儿脸色难看，叶今却又发话：“既然如此，剪月，让她进来吧！”
她还真想看看，她要怎么补偿。
剪月泄气，懊恼地又骂了一句不要脸，才闪到了一边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摘菜。
叶示儿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露了出来。
她望向叶今，微笑着叫了一声妹妹，眼睛却直往院子里瞟。
叶今道：“你是来找我的？”
叶示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温温柔柔道：“妹妹，我有重要的事，能不能找一下妹夫。”
叶今直视叶示儿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让叶示儿觉得她已经将自己看透。
她后背僵了僵。
就见叶今已经移开了视线，扭头对屋里的人道：“夫君，你出来一下罢，我堂姐说有事找你。”
片刻后，九朝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刚一现身，剪月手里的菜就咔嚓一声被扭成了两段。
除了她之外，剩下的人都很淡定。
九朝今天穿着一身半新的烟尘色长衫，这衣服布料轻薄，可见内里层层叠叠，随着他迈步间，衣摆如云翻涌，更衬地他身姿修美如玉树。
而他一头长发乌黑，一张容颜集山光水色之旷美，整个人就好像从那绝世美人图中走出来的一样。
随着他的接近，叶示儿呆了，她忘却了身份，忘却了礼仪，甚至忘记了周遭的处境，除了越来越迅猛躁动的心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等她醒过来时，见那张令自己痴迷的脸已经修眉微蹙，显然他已经跟她打过招呼，而她并没有回应。
叶示儿尴尬地低头，一股燥热迅速从胸口升腾，爬上了她的耳朵和脸颊。
“我，我是来找……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