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躺在床上,那个一身布衫的女子,就躺在他的床沿边。
她歪着头,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半边脸露出来,眉目舒展,双眼被长睫覆盖,呼吸清浅均匀,睡得很是安稳。
他甚至有一瞬间错乱,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
生来警惕的他,是不被允许犯这样的错误的。
他取下自己头上的毛巾,又扫了一眼凳子上的水盆,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床边正酣睡的人身上。
阳光经过窗户的分割,变成柱形一束束打在她的身上,在她头上身上,晕出一片片亮白的光晕。
这份安宁,却以极其迅猛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内心。
可日影横斜变幻,其中一束光芒突然落到了她的脸上。
要看这份安宁就要被惊扰,他几乎是瞬间,伸手阻隔,为了遮挡出一片足以安睡的阴影来。
直到见她并没有被惊醒,他提起的心才落了地。
然而他后知后觉地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一双眼睛瞬间现出几分惊异,几分缥缈,几分复杂,到最后,再看向那张睡颜时,竟然化作了几分莞尔。
不知过了多久,叶今睫毛颤了颤,在九朝缩回手的同一时间,她睁开了眼睛。
看到床上盯着自己看的人,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九朝浅浅而笑:“已经好多了。”
叶今点头:“昨晚你发烧了,怎么都不肯请大夫,现在烧退了,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去给你请大夫瞧瞧。”
不过自从程大夫走后,他们看病也没那么方便了,村民有生病难受的,还得去临村去请。
九朝抬了抬胳膊,似乎觉得费劲,又很快垂下去了,他道:“嗯,不用请大夫,不过是有些头疼,身上颇感无力。”
叶今笑了:“深更半夜冷水里泡澡,你不头疼谁头疼。”
她又道:“身上无力可能是发烧过后脱力引起的,加上你身体本来就虚弱,就更为严重一些。”
她又上前检查了他脑后的伤势,一边啧啧道:“已经够傻得了,这要是摔坏了脑子,更傻了怎么办?”
九朝似乎有些惊讶:“我看起来很傻?”
叶今道:“不傻你半夜凉水里泡澡?”
九朝没有再说什么,他不会告诉她,他昨晚是意料之外地突然晕倒。
而叶今,也不可能真的以为他会凉水泡澡,只不过,以她的敏锐,早从阿吉的神出鬼没,和舍近求远抓药的不同寻常里,察觉到了这事对于九朝的隐秘性。
不涉及她的利益,这些就跟她没有关系。
甚至于,她还会主动规避。
叶今打来水,自己洗脸收拾好后,又重新打了一盆端到九朝床边。
她问他:“你能自己起来洗脸吗?”
九朝点头:“可以。”
然而当他无比吃力地缓缓撑身坐起时,叶今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主动上前给他的后背塞了枕头,扶着他靠坐着。
接着就听他咳嗽起来。
他朝里边偏着头,乌黑的发丝有一缕滑到了他的脸上,更显得他肤色苍白。
叶今感叹,我这是捡了个林妹妹吗?
造孽啊!
随后她不得不认命地取了毛巾过水,过来给他擦脸。
他似乎被她的行为惊到了,漂亮的眼睛里除了诧异,还有一些别的,叶今看不分明的东西。
“还是我帮你得了,要是你下床摔坏了,我可拿不出银子给你请大夫。”
叶今一边说,毛巾已经贴在了九朝的脸上,热水里过了的,所以每经过一处地方,那苍白里就浸出了些红润。
叶今满意道:“洗了脸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你老是盯着我的嘴干什么?”
叶今没走心地随口一问,九朝就垂下了眼帘。
他想她与他这么靠近时,丝毫没有小女儿忸怩之态,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问这话时完全不走心,不怀疑的神情,一时说不清是惬喜还是忧愁了。
不是说女子天生尚风月吗?
那为何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
某不解风情的女子在专注地给他擦完了脸后,又拿起他的手擦。
趁着擦拭之时,还在他手上摸了两把。
九朝蓦然抬眸看她,却见没有一丝杂念的清明眼神。
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真是巧夺天工啊,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笔直修长,白皙通透,还是不是男人了?”
九朝定定看着她:“是不是男人,经过昨晚,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叶今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抬眼看他道:“你说话的时候能好好想想,这里边是不是带着歧义吗?”
九朝满脸茫然地看着她:“什么歧义?”
叶今“……”
好吧,她无话可说。
却听九朝又用更加迷惑的眼神望着她道:“那昨晚,不是你替我穿的衣服吗?你没看过我……”
叶今打断他,露出一个假笑:“看过了,身材很棒,很迷人!”
她起身,将水端出去倒了。
身后的某人头疼地想,要不是那副皮囊货真价实,他真的会以为她不是个女子了。
转念又想,就算做过土匪,她一个没嫁过人的女子,也不至于面对男人的肉体如此淡然。
除非……
除非她不止一次地见过!
这种并没有实质的猜测让他胸口有些闷,有些不是滋味。
然而叶今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道道,要是知道的话,她肯定要说一句,那有什么,我还在男人的屁股上缝过针呢!
倒不是她会医术,而是惯会处理伤口罢了。
叶今没有再进来,而是从外面拉上了门:“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来。”
而后阿吉来了,九朝和他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阿吉就脚步匆忙地离去了。
一刻钟后,叶今端着一碗粥进来,一边走一边吹。
九朝有些无奈道:“当心脚下。”
叶今抬头,略带挖苦道:“多谢美人儿提醒。”
美人儿?
九朝唇畔牵起一丝笑意。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也这么叫过我的人,那人的尸体恐怕只剩下森森白骨了吧!
“你不要告诉我,你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虽然她有耐心,但也不至于乐意给人做保姆。
谁知刚这样想,就听九朝道:“自从我患病之后,我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一着凉,就发烧,烧的快,退的也快,只不过……”
“打住!”叶今乘了一勺粥,先吹了吹,再送到他唇边:“我伺候到位还不行吗?”